库特斯岛(第7/7页)

我们通知雷伊要搬走,却没告诉格里夫人。因此她的敌意发展到前所未有的程度。事实上,她差点就气疯了。

“哼,她还以为自己有多聪明。她其实连两个房间都收拾不干净。她扫地的时候只知道把灰扫到角落。”

我买下我的第一把扫帚时,忘了买簸箕,因此有阵子我确实是这么干的。但是,除非她趁我不在,用她自己的钥匙进了我们的房间,否则她不可能知道这个。她显然这么干过。

“她鬼头鬼脑的,你知道。我第一眼看到她,就知道她是个鬼头鬼脑的家伙。还是个撒谎精。她头脑有问题。她坐在那里,说她在写信,其实就是在一遍遍写同样的东西—根本不是什么信,就是同样的东西翻来覆去地写。她头脑有问题哟。”

现在我知道了,她想必把我丢进垃圾筐的纸团又打开检查过。我经常试图用同样的词语开始叙述同一个故事。正如她说的,一遍遍地重复。

天气相当暖和了,我上班不再穿外套,而是把一件暖和的毛衣塞进裙子腰带,把皮带扣到最紧的一档。

她打开前门,冲着我的脚后跟嚷嚷。

“贱人。瞧那个贱人,像那样挺着胸脯,晃着屁股!你以为自己是玛丽莲·梦露吗?”

还有“我们的房子里不需要你。滚吧,越快越好!”

她给雷伊打电话,控诉我试图偷她床上的亚麻枕套。指责我在街头到处传播她的私事。她特地敞着门,为确保我能听到,还故意扯着嗓子对电话吼叫,不过这其实毫无必要,我们用的是同一根电话线,如果想偷听,我随时都可以听个一清二楚。不过我从没这么做过—我的本能是赶紧堵住耳朵—不过,一天晚上切斯正好在家,他抓起电话:

“别理她,雷伊,她就是个疯婆子。我知道她是你妈,但我不得不告诉你,她是个疯子。”

我问他雷伊怎么回答,是不是听了这话生气了。

“他只是回答:‘好的,没问题。’”

格里夫人挂掉电话,直接冲楼梯下面吼了起来。“我来告诉你们谁才是疯子。我来告诉你们谁才是个疯狂的撒谎精,到处散播我和我丈夫的谣言……”

切斯说:“我们不想听你说话。别惹我老婆。”后来他问我:“她说她和她丈夫是怎么回事?”

我说:“我不知道啊。”

“她就是受不了你,”他说,“因为你年轻漂亮,而她是个老巫婆。”

“忘掉这些吧。”他劝道,编了个勉强的笑话逗我开心。

“老女人们到底要干啥?”

我们搭出租车去新公寓,行李只有几只手提箱。我们在人行道上背对房子等车。我以为会听到一些最后的嘶叫,不过四下寂静无声。

“要是她拿杆枪,从背后干掉我怎么办?”我问。

“别和她一般见识。”切斯说。

“要是格里先生在的话,我倒是愿意冲他挥挥手。”

“最好别。”

我甚至没有最后看一眼那房子,我也没再走过那条街,再也没去过阿布特斯街那个面对公园和大海的街区。它的模样我都忘了,不过有几件东西倒是记忆犹新—凹室的帘子、瓷器柜、格里先生的绿躺椅—记得一清二楚。

我们逐渐认识了一些年轻夫妇,他们和我们一样,起初在别人的房子里租住廉价的一隅。我们听到关于老鼠、蟑螂、可怕的马桶、疯狂的女房东的故事。我们也会讲讲我们那个疯狂的女房东。妄想狂。

别的时候,我都不会想起格里夫人。

不过我有时会梦见格里先生。在梦中,我与他相识,似乎早在他认识她之前。他灵活强壮,但并不年轻,模样也不比我在前厅给他读报时好多少。他好像是可以说话的,不过他的发言仍仅限于我已经学会解读的那种噪音—生硬专横,只是不耐烦的几声哼哼,虽说对动作做着重要注解。而动作本身狂野无比,因为这些都是色欲之梦。身为一个年轻妻子,以及随后毫无耽搁地变成一个年轻母亲—忙碌、忠诚,几乎总是心满意足—的时候,我都时不时做梦,梦中的这种进攻、这种回应、这些可能性,在现实生活中根本无迹可寻。这些梦毫无浪漫可言。也没有丝毫体面。我们的床—格里先生和我的—总是砾石沙滩、粗糙的甲板或者戳人的一捆捆油腻绳索。梦里有一种你或许可以称为丑陋的情趣。他辛辣的气味,他凝冻般的眼睛,他猎狗一样的牙齿。我会从这些粗野的梦中惊醒,心头一片空白,连一丝惊讶和羞耻都没有,旋即又睡着,早上带着一种我习惯要否认的记忆醒来。年复一年,而且想必在他死后很久,格里先生都在我的夜间生活中如此运转。直到我把他利用殆尽,我估摸着就像我们把死者利用殆尽一样。不过,其实这事从来都不该这么理解—并不是说,我是个掌控者,我把他带到这里。这事是双方面的,似乎也是他把我带到了这里,这些不光是我的经历,也是他的经历。

而船和甲板和海滩上的砾石,戳向天空或蜷缩地俯向水面的树木,四周岛屿错杂的剪影,灰暗却分明的群山,似乎都具有一种天然的混乱,比我能梦到或想出的任何东西都要丰富和自然。它就像那种地方:你在,或者不在,它都自成一体,遗世而独立。

不过,掉在那位丈夫尸体上的焦黑房梁,我倒从不曾看到。那是很久前的事啦,如今周围早已换上一片郁郁葱葱。

[1] 瓦尔特·司各特的小说。

[2] 朱迪·图尔曼·科莱特(1873—1954)的小说。

[3] 伊丽莎白·波文的小说。

[4] 北欧古代传说中的人物。

[5] 10世纪末至11世纪初的丹麦、英国和瑞典等地的国王。

[6] 温哥华岛上的主要城市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