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余收割者(第8/9页)


不过大有可能她是依旧,而且一如既往地,渴望着爱情。

她说:“你想去哪里?”

女孩猛地后退,转脸看着前方的大路。她问:“你去哪儿?你住这附近吗?”引诱的含混语调消失了,就像性事完毕之后,换上了一种挺刻薄、自以为是的口气。

“有趟公共汽车穿过村子,”伊芙说,“在加油站停。我看到过站牌。”

“嗯,不过有个问题,”女孩说,“我没钱啦。你看,我急急忙忙从那里溜出来,没时间拿钱。要是没钱的话,我上公共汽车有啥用呢?”

现在必须假装不知道这是个威胁。告诉她,要是没钱,可以设法搭便车。她的牛仔裤里不大可能装了杆枪吧。她只是假装有罢了。

不过刀呢?

女孩第一次转过身,看向后座。

“孩子们,你们在那里还好吧?”她说。

没有回答。

“真乖呀。”她说。“他们见到陌生人害羞吗?”

伊芙居然想到性,真蠢,其实现实,其实危险,都在别处。

伊芙的钱包搁在汽车地面上,在女孩脚前。她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钱。六七十美元吧。不会再多。要是她提议帮她买票,女孩准会说出一个很贵的目的地。蒙特利尔。或者至少是多伦多。要是她说,“把里面的钱都拿走好了,”女孩会认为这意味着屈服。她会看出伊芙的恐惧,没准会提出更进一步的要求。最糟的话,她会做出什么?偷走汽车?要是她把伊芙和孩子们留在路边,警察很快会找到她。要是她杀死他们,弃尸树丛,她或许可以逃得远些。或者她可以在他们还可以利用的时候,把他们带在身边,用刀子抵着伊芙的体侧,或者某个孩子的喉咙。

这类事发生过。不过不像在电视或电影里那么频繁就是了。偶有发生。

伊芙拐上镇公路,路上车来车往。为什么这让她稍许安心?这里的安全感纯属虚幻啊。她完全可能在一天最繁忙的车流中开车,一路把自己和孩子们送向死亡。

女孩说:“这路通哪?”

“通到大路上。”

“那就开到那里。”

“我正往那开着呢。”伊芙说。

“大路是到哪里的?”

“朝北到欧文桑德或者到托伯莫里,那里有船坐。或者朝南到—我也不知道了。不过它和另一条公路交叉,可以通到萨尼亚。或者伦敦。或者底特律或者多伦多,要是一直开下去的话。”

接下来沉默无言,一直开到大路上。伊芙拐上大路后说:“到啰。”

“你往哪里开?”

“我朝北开。”伊芙说。

“那你住在那里了?”

“我要到村里去。我得停下来加油。”

“你有油,”女孩指出,“有半箱多呢。”

太蠢了,伊芙该说要去买食品才对。

女孩在她身边发出一声长长的、下定决心的呻吟,或许是表示无可奈何。

“你知道,”她说,“你知道的,我要是想搭别人的车,最好还是这里就下车吧。我到别处也不见得比这里好搭车。”

伊芙把车停到砾石路边。宽慰感渐渐转变为类似羞耻感。或许女孩真没带钱就溜出来了,身上空无分文。醉醺醺的、废柴一根、两手空空,像这样站在路边是啥滋味?

“你说你们要去哪里?”

“朝北。”伊芙又说了一遍。

“你说到萨尼亚是哪个方向?”

“朝南。过马路,那面的车是朝南开的。小心别撞着。”

“没事。”女孩回答。听起来已经心不在焉。她已经盘算起新的机会。她半钻出车子,说声“再会”,又对后座说,“再见啦,要听话哦。”

“等等。”伊芙说。她俯身摸到钱包,掏出一张二十元钞票。她走出汽车,绕到女孩面前。“拿着,”她说,“这会管点用。”

“是啊。谢了。”女孩把钞票塞进口袋,眼睛瞟着路面。

“听着,”伊芙说,“要是你走不了的话,我告诉你我家在哪里。就在村子往北两英里的地方,村子呢,从这里往北走半英里就到。朝北。这个方向。我家人现在都在,不过他们今天晚上就走了,要是你介意这个的话。门口信箱上的名字是福特。那不是我的名字,我也不知道为啥上面是那个名字。房子在田地中间,是个独栋楼。前门一侧有扇普通的窗子,另一侧有扇怪模怪样的小窗子。浴室就在窗后头。”

“哦。”女孩说。

“我只是在想,要是你没搭到车……”

“好啦,”女孩说,“知道了。”

他们重新上路,菲利普说:“呃。她闻起来像堆吐出来的玩意儿。”

再开远一点,他说:“她都不知道应该看太阳的位置来判断方向。她是个笨蛋,不是吗?”

“我猜是的。”伊芙回答。

“呃。我从没见过这么蠢的人。”

穿过村子时,他问可不可以停下来买冰激凌蛋筒。伊芙说不行。

“大家都停车去买冰激凌,很难找到停车的地方啊。”她说。“家里有好多冰激凌。”

“你不该说‘家里’,”菲利普指出,“那只是我们临时待的地方。你应该说‘那房子里’。”

公路东面的田里,一捆捆巨大的干草齐齐对着太阳,它们捆得结结实实,看起来像盾牌、铜锣或者阿兹特克人的金属面具。驶过它们之后,出现一片长着泛白而柔软的金色尾巴或者羽毛的田野。

“那叫大麦,那种长尾巴的金色植物。”她告诉菲利普。

他说:“我知道。”

“那种尾巴有时候也叫胡须呢,”她背诵起来,“‘但是收割者啊,大清早就不得闲,在长胡须的大麦田……’”

黛西说:“‘玳瑁’[2]是什么?”

菲利普说:“是大麦啦。”

“‘只有收割者啊,大清早就不得闲。’”伊芙背诵道。她竭力回想着。“‘唯余收割者啊,大清早就不得闲……’”“唯余”听起来最地道了。唯余收割者。

索菲和伊安在路边摊买了玉米。用来做晚饭。计划变了—他们明早才走。他们买了一瓶杜松子酒、一些汤力水和柠檬。伊安负责调饮料,伊芙和索菲坐着剥玉米。伊芙说:“二十四根玉米,太疯狂了。”

“等着瞧吧,”索菲说,“伊安爱吃玉米。”

伊安躬身给伊芙端上饮料,她尝了一口,评价道:“实在太美妙了。”

伊安同她记得或者想象的不大一样了。他并非矮个儿、刻板、干巴巴的。相反是个瘦瘦的金发男人,中等个头,动作敏捷,和蔼可亲。索菲显得没原先自信,说话做事都变得小心翼翼的。不过好像开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