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余收割者(第9/9页)

伊芙讲了她的故事。她从沙滩上的棋盘、消失的旅馆、在乡间的巡游开始。讲了妈妈的城里太太派头的套装,她的连衣裙和配套的凉鞋,不过没提年轻时代的伊芙对这些的厌恶。然后讲了她去看过的东西—种矮树的果园、摆满旧娃娃的架子、彩色玻璃拼的图案。

“它们有点夏加尔[3]风格呢。”伊芙说。

伊安说:“不错。我们这些城市规划师也知道夏加尔的嘛。”

伊芙说:“抱歉。”两人都笑了。

接着讲到门柱,突如其来的记忆,阴暗的小巷和破烂的谷仓,生锈的机器,混乱不堪的房子。

“主人正在和朋友们玩牌。”伊芙说。“他对那个一无所知。要么是不知道,要么是没在意。可是天哪,我上次到那里差不多是六十年前的事了—想想看。”

索菲说:“哎哟,妈妈。真是的。”她看到伊安和伊芙相处融洽,很是宽慰,不由得容光焕发。

“你确定没搞错地方吗?”她说。

“没准搞错了,”伊芙回答,“没准吧。”

她不打算提在灌木丛中看到的半截墙。何必提它呢,况且还有那么多她觉得最好别提的事。首先是她让菲利普玩的让他兴奋过头的游戏。然后是几乎一切和哈罗德及其同伴有关的事。还有关于跳进汽车的女孩的所有事情,每一件。

有这样一类人,他们无论去哪里,都显得那么体面乐观,似乎能把他们所到各处的气氛都净化一新,对这些人说话,你得字斟句酌,免得显得格格不入。伊芙觉得,伊安就是这种人,尽管他这会儿表现得挺包容。索菲则是一副因为遇到他而对命运感激不尽的样子。从前,都是老人们才需要你如此小心翼翼地对待,可如今似乎你对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也得这样,像伊芙这种人只得竭力掩饰自己两头都不搭的窘境。她这一生一准会被他们视为一场丢人的狼奔豕突,一个巨大的错误。

她可以说那房子难闻极了,主人和他的朋友们看起来烂醉邋遢,但是不能提哈罗德赤身裸体,绝不能提她感到害怕。绝不能提她害怕什么。

菲利普负责收集玉米壳,抱出去丢到田边。偶尔黛西也会抓起一小把,拿出去往房子四周乱丢。菲利普没有对伊芙的叙述做什么补充,似乎也没注意听。不过故事讲完,伊安(他希望把这则地方趣闻与专业研究结合起来)问伊芙对于村子和乡村生活的古老模式被打破有何感想,对于所谓农业综合企业的扩张有何见解,菲利普倒是从趴在大人脚边爬来爬去的玩耍中抬起头来。他盯了伊芙一眼。漠然的一眼,同谋者装聋作哑的一个瞬间,一个不露痕迹的微笑,稍纵即逝,你都没来得及读懂。

它是什么意思呢?只是意味着,他已经开始私底下的收藏和保密工作,自行决定哪些事该记下,以及如何记下,以及,在他未知的未来,将对他产生何种意义。

要是女孩来找她,他们全都会在。那么伊芙的谨言慎行将毫无意义。

女孩不会来了。她在公路边站上不到十分钟,就会遇到更诱人的提议。或许更危险,但会更有趣,好处或许也更大。

女孩不会来啦。除非找到个和她一般年纪、无家可归、狼心狗肺的废物。(我知道有个地方咱们可以住住,只要打发掉那个老太婆。)

不是今晚,而是在明晚,伊芙将要躺在这幢变空的房子里,薄木板墙像层纸壳似的包围住她,她会希望自己变得轻飘飘的,啥也不用操心,脑袋里空荡荡,只灌满高大、深邃的玉米林的沙沙声,它们没准已经不再长高,不过依旧会在天黑后发出生机勃勃的响动。

[1] 1931年出版的一首著名赞美诗,经常由儿童吟唱。

[2] “玳瑁”与“大麦”谐音,黛西没分清,所以这样问。

[3] 马克·夏加尔(1887—1985),俄国画家,风格奇幻,作品中包括一些镶嵌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