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化之前(第7/10页)
哎呀呀,你进房间时,总会惊奇欣慰地这么感叹。
上个圣诞节,我带你回这里时,本该无比忐忑的,要不是我们已经深深地陷入争吵的话。带你见老爸时,我本该小心翼翼、唯恐不能保护你才对。
“罗宾?这算是男人的名字吗?”
你说,不错啊,这正是你的名字。
他假装从没听说过这种事。
不过事实上你们相处非常融洽。你们就7世纪不同教派僧侣之间的一场巨大分裂展开讨论,不是吗?僧侣们争斗的主题是他们是否该剃光头。
一根鬈毛头的瘦竹竿,这是他对你的叫法。从他口中说出来,简直就是赞扬了。
我在电话上告诉他,我们到头来不打算结婚了,他说:“哟吓。你难道以为你还能再找到一个吗?”要是我表示抗议,他准会无辜地表明那只是个笑话。它确实是个笑话。我没有再找,不过或许只是因为做此努力的最佳时机尚未到来罢了。
巴里夫人回来了。她离开才不到三周,本该休一个月的。不过,她不得不缩短一天的工作时间。她要花好长时间才能穿好衣服、收拾好她自己的家,所以她很少能在上午十点前赶到(由她侄儿或侄儿的老婆送来)。
“你父亲看起来气色真不好啊。”她一见面就这么跟我说。我想她是对的。
“或许他应当休息一阵。”我说。
“来找他的人太多啦。”她说。
迷你车已经出了修车厂,钱存进了我的银行账户。我该出发啦。但是,我操心起一些愚蠢的念头。我想,要是再有个特殊病人怎么办?B夫人怎么帮他呢?她左手还不能用力,也不可能只用右手端盆子呀。
R,现在是今天啦。今天刚下过第一场大雪。下了一夜,早上,天空清澈湛蓝。没有风,光线亮得惊人。我清早出门散步,踱到松树下。雪穿过松枝直落下来,像圣诞树上的装饰品似的,也有点像钻石一样闪闪发亮呢。公路铲过了,我们的小巷也一样,这样老爸可以开车去医院。或者,我也可以随时开车走人喽。
进进出出城镇的汽车驶过,与平时的早上一样。
进门之前,我突然想看看迷你车能否启动,结果能。在副驾驶座上,我看到一个包裹。是一盒两磅重的巧克力,药店有售的那种。我想不出它怎么会在这里—我想,有没有可能是历史学会的年轻人送的礼物呢。这是个蠢念头。不过还能有谁呢?
我在后门外跺跺脚,抖掉靴子上的雪,提醒自己得放把扫帚在门外。厨房里已经充溢着今天的强烈光线。
我想我知道老爸会说什么。
“出门去思索自然啦?”
他坐在桌边,戴着帽子,穿着大衣。通常这时他应当已经去医院看病人了。
他说:“他们路上铲雪了没?小巷呢?”
我说两个地方都铲干净了。其实他要是朝窗外看看,就会知道小巷已经铲过。我把水壶搁到火上,问他出门前要不要再喝杯咖啡。
“好啊,”他说,“只要路铲过,我可以出门就成啊。”
“今天这鬼天气。”
“你又不用自己铲雪,有啥好抱怨。”
我冲了两杯速溶咖啡摆在桌上,面对窗子和涌入的光线坐下。他坐在桌子另一头,调整了椅子位置,让光线照在背上。我没法看清他的表情,不过他的呼吸像平时一样陪伴着我。
我跟老爸讲起我的事。我其实根本没打算这么做。我本想说我要走来着。结果一张口,话就自己涌出来了,我只能又吃惊又欣慰地听着它们,就像你喝醉时听自己说话一样。
“你从不知道我有过一个孩子,”我说,“7月17号生的。在渥太华。我一直在想,一切真是个嘲讽啊。”
我告诉他孩子立刻就被人收养,我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我事先要求不要知道的。而且要求不要给我看。
“我待在乔西那里,”我说,“记得我说过的朋友乔西吧。她去英国了,但是那会儿她一个人住她爸妈的房子。她爸妈被派到南非去了。真凑巧。”
我告诉他孩子的父亲是谁。我说了是你,免得他好奇。我还告诉他,既然咱俩已经订婚了,而且是正式订婚,所以我以为我们接下来只需要履行结婚手续就行。
可你不这么想。你说我们得去找个医生。一个能给我堕胎的医生。
他没提醒我在这个家里我不可以说这个词。
我告诉他,你说我们不能就这样结婚,因为任何会数数的人都会知道我在婚前就怀孕了。我们不能结婚,除非我已经完全没有怀孕的迹象。
否则你会丢掉神学院的饭碗。
他们会打发你到一个委员会面前,他们会判决你在道德上不配干这一行。会判决你在道德上不配教育年轻牧师。你会被判决为本性恶劣。就算假设没这样,你没丢工作,只是遭到谴责,或者就算连谴责也没有,那你也永远不可能升职。你的档案中将有一个污点。甚至哪怕没人对你说什么,人们也会对你有看法,你会受不了。新生会从老生那里听说你的事,关于你的笑话会到处流传。你的同事们会趁机鄙视你。或者会表示理解,那也同样糟糕。你会变成一个悄悄地,或者并非悄悄地遭鄙视的人,变成一个失败者。
怎么会呢,我说。
哦,会的。千万不要低估人类灵魂的卑劣。对我也一样,这意味着毁灭。无所不知的夫人们,老教授的夫人们。她们会让我永生难忘。即便她们对我客气—尤其是她们对我客气的时候。
但是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到别处去啊,我说。到某个没人知道这事的地方去。
人们会知道的。总有人会设法传得人尽皆知。
此外,这也意味着你不得不从底层重新开始。你得从一份更低的薪水,一份可怜的薪水开始,那样一来,我们如何养得起一个婴儿呢?
我被上述论点惊住了,它们与我爱的那个人的思维好像截然不同。我们读过的书,我们看过的电影,我们讨论过的话题—我问是否它们对你都毫无意义。你说不是,可这是生活啊。我问,是否你就是无法忍受别人的嘲笑,是否面对一堆教授夫人就会屈服。
你说,不是这样,根本不是的。
我扔掉钻戒,它滚到一辆停着的汽车底下。展开这番争论的时候,我们正走在我的出租屋附近的街上。那是冬天,和现在一样。是在1月或2月吧。但是战争此后仍旧继续。你吩咐我去向一个朋友打听,这个朋友有个据说堕过胎的朋友。我屈服了。我说我会照做。你甚至都不敢冒险亲自去打听。可我撒谎了。我说医生已经搬走。然后我又承认撒谎。我没法做到,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