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化之前(第9/10页)

“很抱歉。”

“这不是钱的问题。”

“不行。”

“请想想看还有谁吧。要是你想到什么人,可以给我打个电话吗?我把号码留给你。”

“这样不好吧。”

“我无所谓。我相信你。反正这也不是为了我自己。我知道所有人都会这样说,但我真的不是为自己。我是为了我女儿,她现在问题很麻烦啊。她精神糟透了。”

“我很遗憾。”

“要是你知道我是怎样才千方百计弄到你这个电话的,你肯定会想法帮我的。”

“抱歉。”

“求求你了。”

“很抱歉。”

他的最后一个特殊病人就是马德莱娜了。我在葬礼上看到了她。她没去凯诺拉。再不然就是已经回来。我一开始没认出她,她戴一顶黑色宽檐帽,插着一支与帽檐平行的羽毛。想必是借来的帽子—她不大习惯那根老是耷拉到眼前的羽毛。她在教堂大厅的答谢会上,排队上来跟我说话。我对她说了千篇一律的答谢语。

“非常感谢您能光临。”

然后我意识到她对我说了一句多么奇怪的话。

“我猜你一准喜欢吃甜的。”

“或许他没收钱呢,”我对律师说,“或许他有时不收钱。有人会做善事嘛。”

律师现在已经熟悉我的风格了。他说:“没准吧。”

“或者确实是用做善事了,”我说,“他没准做了某件没留下记录的善事。”

律师看着我的眼睛好一会儿。

“做善事。”他说。

“嗯。我还没撬开地窖的地板呢。”我说。他对这个轻浮的玩笑怯生生地报之一笑。

巴里夫人不辞而别。她再也没出现。葬礼在教堂举行,答谢会在教堂大厅举办,所以也没什么要她帮忙的。她没参加葬礼。她家人也一个没来。来的人太多,以至于我都没注意到这个,直到有人对我说:“我没看到巴里家的人嘛,你呢?”

过了几天,我给她打电话,她说:“我没去教堂,因为我得了重感冒。”

我说,我不是为这个打电话的。我说我反正能应付过来,但不知道她有什么打算。

“哦,我想我没必要再回那里了。”

我说她可以来拿点什么,做个纪念。这时我已经知道了钱的事情,我想跟她说我觉得很遗憾。但不知如何开口。

她说:“我落下了点东西。我能出门时会去拿的。”

第二天早上她来了。她要拿走的是拖把、提桶、刷子和洗衣篮。真不敢相信她一心惦记的就是这些。要说她拿走它们是为了做纪念,这更让人难以置信,不过没准真是的。它们是她用了好几年的东西—她在这房子里度过的所有这么多年,除了睡觉,她在这里度过的时间比在她自己家里长多了。

“再拿点什么吧?”我问,“做个纪念?”

她在厨房里四处打量,抿着下嘴唇。她本可以挤出个微笑来回答我的嘛。

“我想这里没什么我能用上的了。”她说。

我已经给她准备好一张支票。只需填上数字。我还没决定五千美元里,应当分给她多少。一千?我一直这么打算来着。现在想想真叫我惭愧。我想我最好增加一倍。

我掏出先前藏在抽屉里的支票。我找了支笔。我写上四千美元。

“这个给你,”我说,“为了所有这些,谢谢!”

她取过支票,瞟了一眼就塞进口袋。我想或许她没看清上面的数字。然后我看到了那涨红的脸,窘迫的红潮,领了人情的尴尬。

她设法用好胳膊搂住所有要带走的东西。我给她开门。我真想听她再说点什么,以至于我差点就先说了:抱歉就这么点钱。

不过,我只是说:“你胳膊还没好吗?”

“再也好不了喽。”她说。她扭开头,好像害怕我又会亲她。她说:“好吧,非常感谢,再见。”

我目送她费力地走到汽车边。我原以为是她侄儿的老婆开车送她来的。

但这不是她侄儿的老婆通常开的车。我一时间觉得,不管胳膊好没好,她或许已经找到了个新雇主。一个新的、有钱的雇主。没准就因为这个,她才表现得慌里慌张,窘迫又粗鲁吧。

不过,钻出车来帮她拿东西的,到底还是那个侄儿的老婆。我挥挥手,可她只顾摆弄拖把和提桶。

“好棒的车啊。”我喊道,我想这个赞美两个女人应该都会喜欢吧。我不知道是什么牌子,不过它崭新发亮,又大又好看。是一种闪银的淡紫色。

侄儿的老婆喊道:“嗯哪。”巴里夫人认可地缩着脑袋。

我穿着家居服,冷得打颤,但是出于负疚和困惑,我一直站着挥手,目送车开出视线。

此后我没心思干任何事。我给自己煮了咖啡,坐在厨房里。我把马德莱娜的巧克力从抽屉里取出,尝了两块,不过我再爱吃甜食,也没到能接受人工染色的橙色黄色夹心馅儿的程度。我真希望对她说了谢谢。我想我现在做不到了—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呀。

我决定出门滑雪。我们的房子后面有一些砾石大坑,我想我跟你说过的。我换上木头做的旧滑雪板,从前的冬天,后门的小路没铲干净,老爸又不得不穿过田野去接生或割盲肠的时候,就是穿它们去的。板子只用几条交叉的皮带绑在脚上。

我朝屋后滑去,到砾石坑边,斜坡已经年复一年长满了草,现在又覆上一层雪。这里有狗脚印、鸟脚印、跳跃的野鼠踩出的淡淡圈子印,却没有人类的痕迹。我上来下去,上来下去地,一开始挑的比较保险的斜线,后来滑起了更陡峭的坡子。我时不时摔倒,不过在新鲜厚实的雪地上一点儿也不疼,就在一次这么跌下去再爬起的当儿,我突然醍醐灌顶。

我知道钱到哪里去了。

没准做善事了。

好棒的车啊。

再加上那五千美元里的四千。

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开心起来啦。

我感觉像是看到钱被丢下大桥,或者抛向空中。钱、希望、情书—所有这类东西都可以抛向空中,落下时已经似是而非,变得轻飘飘,毫无牵绊。

我没法想象老爸居然会屈服于勒索这种事。尤其是面对那些并不可信、并不聪明的人。尤其是在全镇似乎都站在他这一边,或者至少是选择保持沉默的时候。

不过,我可以想象的是一种古怪的壮举。没准是为了堵人的嘴,或者就为了表示他不在乎—他早料到他死后律师的震惊,以及我会比以往更竭力想要搞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