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巴尼亚圣女(第5/12页)
这就是她成为圣女之后要去居住的地方。穆斯林新郎事件发生在春天,差不多刚好是她来到马拉希阿马达一年的时候,正该把羊群赶到更高的草场。洛塔尔负责计数,确保羊只没有掉进深谷或者走失。每天晚上,她还要挤羊奶。要是有狼靠近,她还得开枪杀狼,不过,从来没有出现过狼,现在库拉所有活着的人都没有见过狼。洛塔尔唯一见过的野兽是溪边的一只红狐和一些野兔,野兔数量众多,而且也不怕人。她学习怎么开枪,怎么剥皮,怎么彻底清洗和烹制,怎么把肉多的部分多加些野蒜放进灶边的锅里煮熟,以前在库拉里住的时候,她见过厨房的女孩们干活。
她不想在小屋里睡觉,就在墙边用树枝搭了个棚子,顺着小屋的屋顶延伸出来。她把蕨草堆在那里,睡觉的时候在上面铺上一条别人给她的毛毡毯子。她也不再去注意那些虫子。墙上的石缝里钉着一些长钉,她不知道它们原来的用途,不过正好让她挂奶桶和别人送的几口锅。她从小溪里打水,在那里洗头巾,有时候也洗澡,更多是为了放松而不是清洁。
一切都变了。她再也见不到那些女人,也不再有不停劳作的习惯。傍晚,那些小女孩会来取羊奶。在这个远离库拉和母亲的荒僻之处,女孩们变得狂放不羁。她们爬上屋顶,把洛塔尔摆放的树枝弄得乱七八糟。她们跳上蕨草堆,有时候还抢出一大捧蕨草编成个大球,互相扔来扔去直到摔烂。她们玩得不亦乐乎,天黑时洛塔尔不得不把她们赶走,提醒她们山毛榉林在晚上是多么可怕。她觉得,女孩们会一路跑着穿过树林,把羊奶洒一半。
她们时不时地给她带来面粉。她加水和成面团,放在灶边的铲子里烘烤。有一次,她们还给她带来了一份大礼,一只羊头—她怀疑她们是不是偷来的—让她放在锅里煮熟。人们允许她留下一些奶,通常她不是趁新鲜喝,而是等它变酸,搅拌发酵变成酸奶,再蘸面包吃。她现在更喜欢这种吃法。
女孩们穿过树林跑下去不久,男人们就会穿过林子上山。这似乎是他们夏天的风俗。他们喜欢在溪边烧出一片空地,坐在那里唱歌,喝拉基酒,有时候只是抽烟聊天。他们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看看她过得怎么样。不过,既然来了,他们就会给她带咖啡和烟草作为礼物,各抒己见地告诉她屋顶如何修理才不会掉下来,火如何烧才能整夜不灭,如何用枪。
她的枪是一把旧的意大利马提尼手枪,获赠于离开库拉的时候。有些男人说,这把枪不吉利,因为它曾经属于一个没杀过人就被杀死的男孩。还有些男人说,马提尼手枪总体来说都不吉利,几乎派不上用场。
毛瑟枪才是你所需要的,因为它精准有力。
不过,毛瑟枪的子弹太小,杀伤力弱。周围到处都是带着毛瑟枪弹孔、走来走去的人—他们经过时,你简直能听到弹孔里嗖嗖的风声。
没有什么比得上一支塞满火药、子弹和钉子的重型燧发枪。
不谈论枪的时候,男人们就聊聊最近杀死的人,开开玩笑。有人讲了一个关于巫师的笑话。有个巫师被大官关进了监狱。有一天,大官放他出来给客人们表演巫术。端一碗水过来,巫师说,现在,这碗水就是大海,我给你们变出哪座港口呢?变出马耳他岛上的港口,他们说。果然,港口出现了。房屋、教堂,还有一艘即将起航的汽艇。现在,你们想不想看我登船?大官笑着说,去吧!于是,巫师把脚迈进碗里,踩在汽艇的甲板上,开去了美国!你们怎么看?
“根本就没有巫师。”牧师说,那天晚上,他也像往常一样和男人们一起爬上了山坡,“如果你说那是一位圣徒,倒是还有点儿可能。”他说话时很严肃,不过,洛塔尔觉得他当时跟大家一样高兴,因为她也获准跟男人们,还有他待在一起,尽管他没有对她多加注意。他们给她的烟太冲了,她觉得脑袋发晕,于是躺在了草地上。
时光流转,洛塔尔不得不考虑搬进屋里,因为清晨非常寒冷,露水打湿了睡觉的蕨草,葡萄叶子也变黄了。她拿出铲子,清理小屋地板上的羊粪,准备把草床搭在屋里。她也开始往墙缝里填草叶和稀泥。
男人们过来的时候,问她这是要干吗。准备过冬,她说。他们一听都笑了起来。
“没人能在这里过冬。”他们说着把手放在胸前比画了一下雪的深度。而且,所有的羊群都会被赶到山下。
“你就没活可干了—到时候你吃什么呢?”他们说,“你觉得那些女人会让你白吃面包和酸奶吗?”
“我怎么回库拉呢?”洛塔尔说,“我现在是一个圣女,我去哪儿睡觉?我能干什么工作?”
“没错,”他们和蔼地说,既是对她,也是对彼此,“要是圣女属于库拉,通常都会给她一小块土地,她可以独自在那里生活。可是,她并不真正属于我们的库拉,她没有父亲能给她些东西。她该怎么办?”
很快—就在那天白天,从没客人来访的时候—牧师一个人爬上了山坡。
“我不信任他们,”他说,“我觉得他们可能会再次把你卖掉,虽然你已经宣过誓了。他们总想从你身上捞点儿钱。要是他们能给你找个基督徒,倒也不算太糟糕,但我想肯定不会这样。”
他们坐在草地上,喝着咖啡。牧师说:“你有什么要带走的财物吗?没有。我们马上就要动身。”
“谁来给母羊挤奶?”洛塔尔说。有几只母羊正从山上走下来,它们将会停下脚步,等着她来挤奶。
“别管它们。”牧师说。
就这样,她离开了那些羊,也离开了与她共度一夏的小屋、草地、野葡萄、花楸树、杜松和矮栎、当作枕头的兔皮、煮咖啡的小锅、早上刚捡的树枝和灶边的石头—她熟知每块石头的颜色和形状。她明白,自己是要离开了,因为牧师非常坚决。可她并不十分理解,她环顾四周,想看最后一眼。这其实并没必要,因为她永远也忘不了。
走进山毛榉林的时候,牧师说:“现在,我们要安静一点。我要走一条离库拉远点儿的路。要是听见路上有人,咱们就躲起来。”
接下来是几个小时的默默行路,穿行在树干光滑的山毛榉、黑色树干的橡木和干燥的松树之间。上坡,下坡,翻过山脊,走的都是洛塔尔根本不知道的小路。牧师毫不迟疑,也从来没说要休息。等他们终于走出树林的时候,洛塔尔惊讶地发现,天还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