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进程(第5/8页)
“闻起来像猪油。”我说。
“全能的上帝啊,我出了那么大价钱,可不是为了往脸上涂猪油啊。别告诉你妈我拿上帝说事了哦。”
她往水杯里倒点干净的水,打湿梳子,把头发梳湿,用手指绕起一缕缕头发,用两个交叉的发夹把绕好的发卷别到脑袋上。再过两三年,我自己也做起这种事来了。
“永远记得把头发打湿,不然卷起来一点用也没有,”贝瑞尔说,“而且永远记得要向下卷,哪怕你想要它耸起来。明白了吗?”
我卷着自己的头发时—卷了好多年—时不时想起这话,寻思着人们给过的所有建议中,我遵守得最严格的就数这一条了。
我们熄灯上床。贝瑞尔说:“真不知道天会这么黑。真不知道还有这么漆黑的晚上啊。”她喃喃低语着。我很迟钝地意识到,她是在将乡间夜晚与城市的夜晚作比较。我好奇着内特菲尔德县的黑夜是否果真比加利福尼亚的黑夜更黑。
“亲爱的?”贝瑞尔低声说,“外面有动物吗?”
“有母牛啊。”我说。
“不错,但是野生动物呢?有没有熊?”
“有。”我说。父亲有一次在灌木丛中发现过熊脚印和熊粪,还发现一棵野苹果树上的苹果全都被扯掉了。那是好多年以前,他年轻时的事了。
贝瑞尔呻吟着,咯咯地笑。“想想看,要是弗洛伦斯先生晚上不得不出门,结果撞上一头熊!”
第二天是星期天。贝瑞尔和弗洛伦斯先生开着克莱斯勒车送我和弟弟们去主日学校。那是早上十点。他们在十一点回来,带我父母去教堂。
“快跳上来。”贝瑞尔吩咐我,“你们也一样,”她对男孩们说,“我们开车兜风去咯。”
贝瑞尔穿了件缎子样的象牙色红点连衣裙,屁股那里有一道镶红边的荷叶皱褶,脚上是红色高跟鞋。弗洛伦斯先生穿了一身浅蓝色夏季西装。
“你们去教堂吗?”我问。根据我的经验,人们为了这事才盛装打扮。
贝瑞尔笑了。“亲爱的,弗洛伦斯先生信的可不是那种宗教哦。”
我习惯从主日学校直接走到教堂,再坐上一个半小时。夏天,敞开的窗户飘进墓园的雪松气味,还会传来路上偶尔一辆汽车嗖地驶过、几近亵渎的声响。今天,我们把这段时间用来在我从未见过的乡村驱车穿行。我从没到过这里,尽管它离家不到二十英里。我们的卡车只会开到奶酪厂、教堂,或者在星期六晚上去镇上,开到垃圾场就算是最接近兜风的了。我见到过贝尔斯湖靠我们的这头,因为父亲冬天在那里取冰。夏天你可没法走近那里,湖岸满满当当地长着芦苇呢。我以为湖的另一头差不离也是这么回事。可今天开车过去,我看到村庄、码头和小船,深色的水面倒映着树木。所有这一切,我以前都一无所知。这里,同样也是贝尔斯湖呢。我很高兴终于看到它了,但不知怎的,对于这种惊喜并不怎么感到开心。
最后,一幢白色的框架建筑出现了。它有走廊,摆着盆栽植物,房前还有一些亮闪闪的白杨树。野树林酒吧。今天,这幢房子涂上灰泥,重装了都铎风格的横梁,取名叫作“幽居”。白杨树被砍掉,给停车场让路。
回头去教堂接我父母的途中,弗洛伦斯先生拐到我们隔壁的农场上,它的主人是麦克阿斯特一家。麦克阿斯特夫妇是天主教徒。我们两家是邻居,但不怎么往来。
“来吧,男孩们,下来。”贝瑞尔招呼我的弟弟们。“你不要动,”她吩咐我,“你待在原处。”她推搡着小男孩们走上门廊,麦克阿斯特家的几个人站在那里。他们穿着破破烂烂的家常衣服,因为他们的教堂仪式,或者弥撒,或者不知道叫什么的玩意儿,早早就结束了。麦克阿斯特夫人走出门,目瞪口呆地听着贝瑞尔快活的说话声。
贝瑞尔独自回到车边。“好了,”她说,“他们和邻居的孩子们玩去啦。”
和麦克阿斯特一家人玩?可他们是天主教徒,而且他们家所有孩子,除了那个婴儿,都是女孩儿啊。
“他们还穿着好衣服呢。”我说。
“那又怎样?他们就不能穿着好衣服过点好时光吗?我不就是这样!”
我父母同样被弄了个猝不及防。贝瑞尔走下车,告诉父亲他可以坐前排,那里搁腿的空间宽敞些。她挤到后排,与母亲和我坐一道。弗洛伦斯先生再度掉头,开上贝尔斯湖边小路,贝瑞尔宣布我们要一起去野树林酒吧吃晚饭。
“你们全都穿戴整齐了,干吗不利用这个机会呢?”她说,“我们把男孩子们丢在你们邻居家了。我想他们还太小,不懂享受这个。邻居很乐意接待他们呢。”她特别强调是他们请客,她和弗洛伦斯先生。
“嗯。可是—”父亲说,他口袋里可能五块钱都没有,“嗯。可是,我不晓得他们让不让农夫进门。”
他沿着这条思路开了很多玩笑。在旅馆餐厅里,到处都是白色—白桌布,白色描花椅子—还有结满水珠的玻璃水罐,转个不停的高高的吊扇。他拿起一块尿布一般大的餐巾,出声地对我低语道:“你能告诉我这玩意儿该怎么用吗?我可以把它包在脑袋上挡风吗?”
当然了,他以前在旅馆餐厅吃过饭。他知道桌上的餐巾和馅饼叉子该怎么用。我母亲也知道—她甚至算不得乡下女人。尽管如此,这仍然是件大事。说实话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有违贝瑞尔的本意—不过仍是一件重大的、令人不安的事。当众吃饭,在离家只有几英里的地方,在一个装满陌生人的大房间里吃饭;由一个陌生人—一个模样傲慢,多半是个打暑期短工的女大学生端来食物。
“我想要大公鸡。”父亲说,“它在罐子里待了多久啊?”按照他的理解,跟服务他的人开点玩笑,是一种礼貌。
“您说什么?”女孩问。
“烤鸡,”贝瑞尔说,“大家都同意这个吧?”
弗洛伦斯先生样子挺阴郁。或许在花他的钱的时候,他不乐意听什么玩笑吧。也有可能他指望杯子里能有点比冰水更强劲的玩意儿。
女招待放下一碟芹菜和橄榄,母亲说:“稍等,我做一下感恩祈祷。”她低下头,轻声但是一清二楚地祷告道:“主啊,请赐福我们所用的食物,请赐福为您服务的我们,为了基督。阿门。”她容光焕发,坐直身子,把碟子推向我说:“小心橄榄,里面有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