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帽先生(第7/8页)
“科林呢?”
甚至都没人记得他往哪里跑了。没人记得看到他跑开。他们喊他,但是没回音。他们沿小巷寻找,看他有没有躲在哪里。巡警钻进警车,其他人钻进各自的汽车,在街上来回开着,甚至开了几英里到公路上,看看有没有可能找到逃跑的他。蛛丝马迹都没有。西尔维娅跑进家里,在壁橱和床底下找。人们四处搜寻,动辄互相撞上,往杂木林里照手电,喊科林的名字。
然后罗斯说他知道去哪里找。
“在提普莱蒂大桥下。”
这是一座老式铁桥,横跨提普莱蒂河。尽管上游建起了一座新的混凝土大桥,让拓宽的公路穿过镇子的这个部分,但铁桥仍然保留着。通往老桥的道路已禁止通车,当局已警告此桥不安全,但人们还会去那里游泳、钓鱼,晚上总有汽车摸索到“道路关闭”的告示牌周围去停车。路面中断了,街灯坏了,没有换。关于街灯传出一些谣言和笑话来,暗示说在这里停车的包括几位议员,所以宁可任其这么黑着。
大桥离西尔维娅家只有两个街区。男孩子们跑在前面,并不是由罗斯打头,相反他跟在后面,若有所思地迈着步子。西尔维娅紧挨着他,督促他快走。她穿着高跟鞋和一条水鸭蓝的筒裙,臀部裹得太紧,令她行动不便。
“你最好没搞错。”她说,她现在都搞不清到底对哪个儿子更恼火了。她还没来得及从罗斯没中枪这个事实中回过神来,旋即就要担忧是不是会从此失去科林。几个晚会客人喝醉了,或者是有欠考虑,竟然大声讨论起他会不会跳进了提普莱蒂河。
巡官把脑袋从车里探出,吩咐他们搬开路障。他开过去,把车灯对着大桥。
这种灯光中,看不大清楚桥顶,不过他们能看到有人坐在那里。
“科林!”
科林爬上了大桥顶梁,坐在那里。他在呢。
“科林!真不相信你会干这事!”西尔维娅冲他嚷道,“快从桥上下来!”
科林没动弹。他好像呆掉了。其实他被警车灯照得两眼昏花,就算想爬下来也做不到。
巡警对他下令,别人也对他大吼大叫着。他毫不松动。在这些吼叫和责备当中,西尔维娅突然想到,他当然不晓得罗斯没死。
“科林,你弟弟没中弹!”她对他嚷道,“科林!你弟弟活着呢,就在我身边!罗斯没死!”
科林没回答,不过她觉得好像看到他的头动了动,似乎正往下看。
“把那该死的灯光挪开!”她对巡警嚷道,后者算是她的一个男朋友。“要是你非得用它对着什么,那就对着罗斯吧。”
“我们干吗不让罗斯站到灯光里?”巡警说,“然后我们可以关掉灯,让那孩子爬下来。”
“好啦,科林,”巡警吼道,“我们让你看看罗斯就站在这里—他根本没受伤!”
西尔维娅把罗斯推到灯光中。
“张开嘴,大声喊几句,”她命令,“告诉哥哥你没死。”
科林帮格伦娜清理餐桌。他想到他妈妈说的,如果用塑料碟子和桌布,你就可以把它们一兜,丢进垃圾箱。格伦娜这么做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他妈妈根本不懂格伦娜,对她毫不了解。
格伦娜操办了一个过于精致的晚餐聚会,除了她自己,没有别人能欣赏得来。现在她精疲力竭了。
不,这样说不对。他是欣赏的,尽管他也不理解为何非要如此。她的任何举动,但凡能让他忘掉他妈妈的混乱,他都是欣赏的。
“不知该怎么跟罗斯说啊,”他说。
“说什么?”格伦娜问。
她太累了,他想,以至于忘掉南希跟她说的话了。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们婚礼前的那个晚上。格伦娜找了五个伴娘,挑选标准不是友谊深浅,而主要是她们的身高发色。她亲自设计,动手给她们所有人做了礼服。婚纱也是她自己做的,还有所有手套和头饰。每只手套上都镶有十六枚小小的包布纽扣。她直到婚礼前夜九点半才做完。她上了楼,脸色非常苍白。科林也在房子里,他上楼查看情况,发现她在抽泣,手里还抓着一些彩色布片。他没法让她安静下来,只好打电话给她妈妈,后者说:“她就是那样的,科林。她总是用力过猛。”
格伦娜抽泣着,发了通抱怨,说她根本看不出活着有什么意义。第二天,她打扮得像天使一样美丽,一丝憔悴的痕迹也没有,祝着酒,赞美祈求着她的幸福。
这个晚宴不大可能像那些伴娘礼服一样把她累垮,不过她还是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苍白、严厉,好像对许多事都疑虑重重。
“他不会愿意再去找一个新引擎的,”科林说,“他哪里买得起呢?这一个还是借西尔维娅的钱买的。再说,他就想要个大引擎。想要那种动力。”
格伦娜说:“区别有那么大吗?”
“总归有区别吧,就启动和加速而言。真的。那样一个引擎,区别大了。”
随后,他发觉她或许指的不是这个。她或许并不是想说:“引擎区别有那么大吗?”也许她想说的是:“就算不是这个,也会出别的事吧。”
(她坐在草地上。她擦洗着盖板。她嗅着车门垫子的味道。她说:“让丽奈特选颜色吧。”)
也许她想说的是:“我们为什么不干脆一切都撒手?”
科林摇晃着垃圾倒进塑料袋,把口扎紧。“要是那样,我不想你和丽奈特坐他的车。”
“科林,我不会的,”格伦娜温柔、困惑地说,“你以为我会跟他一起坐进那汽车,或者让丽奈特坐他的车吗?我才不会。”
他把垃圾送出去,她扫起地来。等他回来后她说:“我刚想到件事。我想,很快我就要扫着黑白相间的瓷砖地了,我会记不起这些旧地板的样子。我们会想不起来的。我们该拍些照片,这样才会记住我们做过什么。”
然后她说:“我想南希有时会夸大其词。我是说关于我和丽奈特。不过我觉得她做过头了。”
事实上,格伦娜设想各种事情的本领令他震惊。房子,每间房间,它们装修完毕的样子。她已经摆好了他们还没买的家具,她已经根据朝北或朝南的方位、早上还是晚上的光线,搭配好了家具的颜色。格伦娜能够在脑海中秩序井然地构筑出一系列房间,一种既定的、和谐的,对她来说完全水到渠成的安排。
没有什么问题能砸到格伦娜身上,让她堕入怀疑和痛苦。各种解决方案就像一系列房间一样随时恭候。她有一种无须谈论或思考就能解决问题的本领。平日她再耐心、再甜美,这本领都不会改变,也不会被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