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大拿的迈尔斯城(第5/7页)

她沉默着,很快我就知错了。“没准下个镇会有游泳池的。”我安慰道。我查看着地图。“在迈尔斯城。反正那里总会有点冰饮料喝。”

“它有多远?”安德鲁问。

“不远了,”我说,“三十英里吧,大概。”

“在迈尔斯城,”辛西娅念咒般说道,“有一个给孩子们玩的美丽蓝色游泳池,还有一个长着好看的树的公园。”

安德鲁对我说:“你真能惹事。”

不过还真有一个游泳池呢。还有个公园,尽管并不完全符合辛西娅幻想中的绿洲。细叶子的草原树—三角叶杨和杨树—磨损的草地,一道高高的金属丝篱笆围着的游泳池。篱笆里有一道混凝土块垒起的墙,尚未完工。没有欢叫声,也没有泼水声。在入口处上方,我看到一块牌子上写着:游泳池每天中午到下午两点不开门。这会儿是十二点二十五分。

虽说如此,我还是喊道:“有人吗?”我想总有人在吧,因为入口附近停了一辆小卡车。卡车一侧印着:“我们有头脑,通你下水道。(大力神抽来帮忙!)”

一个女孩走出来,游泳衣外披了一件救生员的红色衬衫。“抱歉,我们关门了。”

“我们是正好开车路过的。”我说。

“我们每天十二点到两点不开门。牌子上写了。”她啃着一个三明治。

“我看到牌子了,”我说,“但这是我们这一路看到的第一片水,孩子们热坏了,我想问问她们能不能在水里泡泡就出来—就五分钟。我们会看着她们的。”

她身后又冒出一个男孩。他穿着牛仔裤和T恤,T恤上印着“大力神抽”。

我想解释说我们是从不列颠哥伦比亚开往安大略省的,不过旋即想起美国人对加拿大地名通常毫无概念。“我们开车横穿美国来着,”我说,“没时间等泳池开门了。只希望能让孩子们凉快一下。”

辛西娅光着脚跑到我身后。“妈妈,妈妈,我的游泳衣在哪里?”随即她停下了,嗅出成人谈判的严肃气氛。梅格正从车里爬出来—刚刚才醒,上衣拉上去,短裤朝下拽,露出粉红色的小肚皮。

“就这两个吗?”女孩问。

“就这两个,我们会看好她们的。”

“我不能让大人进去。要是就这两个,我想我可以看好她们。我正在吃午饭呢,”她问辛西娅,“你想进游泳池吗?”

“是的,请让我进去吧。”辛西娅坚定地说。

梅格盯着地面。

“只能一小会儿哦,因为游泳池其实关门了呢。”我提醒道。“真的非常感谢。”我对女孩说。

“嗯,我可以在里面吃午饭,要是就她俩的话。”她看着汽车,好像以为我会让里面蹦出更多孩子塞给她似的。

我找出辛西娅的游泳衣,她带着它进了更衣室。她不让任何人,包括梅格,看到她光身子的样子。我让梅格站在汽车前座上,给她换了衣服。她的是一件粉色棉布游泳衣,上面有一些带子交叉打结。衣服下部镶着花边。

“她真烫啊,”我说,“不过我想她没发烧。”

我喜欢帮梅格穿衣服脱衣服,因为她的身体仍旧任人摆布,沉甸甸的,有着可爱的迟钝和宝宝特有的奶香。辛西娅的身体很久以来就已经消瘦、成形、变化了,已经变成辛西娅。我们都喜欢抱着梅格,搂紧她,爱抚她。有时她会发怒,会打开我们,这种直截了当的独立要求,这种凶巴巴的害臊劲儿,反而使她更可爱,让家人更想捉弄她,挑逗她。

安德鲁和我坐在车里,开着窗。我听到一台收音机的声音,心想它一定是那女孩或她男朋友的。我渴了,下了车,想看看公园里有没有小卖部或者软饮料出售机。我穿着短裤,腿后面滑溜溜的全是汗。我看到公园另一头有个饮水喷泉,便尽量躲在树阴下,迂回地朝它走去。你只有下了车,一个地方才会真实起来。我走得很慢,那热劲儿,还有那照在晒得起泡的房子、人行道和灼焦的草地上的烈日,都让我头昏目眩。我注意到一片踩坏的树叶,凉鞋后跟踩上了一根冰棒棍儿,又瞟了瞟绑在树上的一个垃圾箱。你在长时间驱车之后,就会这样注意到重新浮现的世界中最平庸的细节—你会感觉到它们的独一无二,注意到它们浑然天成的位置,还会意识到你恰巧就在这里遇上它们,这种因缘际会令人倍感惆怅。

孩子们哪去了?

我转过身,半走半跑地赶到尚未完工的水泥墙外面的篱笆边。我可以看到水池的一部分。我看到辛西娅,她站在齐腰深的水里,在水面上拍拍打打的,一边谨慎地看着游泳池另一头我看不见的地方。根据她小心翼翼的姿态,还有她的神情,我猜想她一定是在看救生员和她的男朋友之间的什么举动。我没法看到梅格。不过我想她肯定在浅水区吧—水池的浅水和深水两头我都看不到。

“辛西娅!”我喊了两次,才让她顺着我的声音看过来。“辛西娅!梅格在哪里?”

每次回想这一幕,我总觉得辛西娅无比优雅地扭头看我,又在水中转了一圈—让我想起一个站在足尖上的芭蕾舞者—用一种舞台上的姿势摊开胳膊。“不—见—了!”

辛西娅确实很优雅,也上了舞蹈课,因此这些动作有可能确实是我描述的那样。她确实是在游泳池里四下看过之后说了“不见了”,但是这些话语和动作的怪异造作的风格,这种不急不忙的态度,大有可能出自我的想象。看不到梅格,一阵恐惧立刻涌入我心中—甚至就在我自我安慰她一定是在浅水区的时候—这想必让我觉得辛西娅的动作是那样缓慢和不合时宜,简直叫人难以忍受,而她在尚未明白其含义时说出的“不见了”的语调(或者是否有可能她也在掩饰某种已经涌出的负罪感呢?),在我听来也未免太平静了,显得典雅无比,令人震惊。

我喊着安德鲁,救生员冒出来了。她指着深水区那头问:“那是什么?”

那儿,就在我的视线中,出现一簇粉红色的花边,一个花束,沉在水面下。身为救生员,怎么会站在那里指指戳戳?怎么会问那是什么呢?她为什么不径直跳进水中游过去?她没游水,而是绕着池边朝游泳池那头跑去。不过那时安德鲁已经翻过了篱笆。发生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辛西娅的举止,然后是救生员的—现在我的感觉是安德鲁一跃就翻过了看起来大约有七英尺高的篱笆。他一定是抓着金属线,飞快地爬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