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作(第2/7页)
他得开车去科尼利的凯珀商店。屋顶结冰了,水分回潮,从天花板渗下。他得去砍掉那些冰块,清理屋顶。那至少要花他半天时间。
店里所有修理和维修工作都由罗伯特亲自包揽。他学会了通水管和接电线。他喜欢自己能搞定这些事的感觉。他喜欢这里的艰难,以及这里冬天的麻烦,虽说距离多伦多也就一百英里多一点,但此地完全像另一个国度。所谓的“冰雪带”。说到底,北上来此度日,与一头扎进蛮荒之地可能也差不离。暴风雪仍旧让各个镇子和村庄与世隔绝。冬天严酷地降临,就像数千年前两英里深的冰层在此冻结一样。本地人以一种外人难以理解的方式过冬。他们小心翼翼,谨小慎微,疲惫不堪却又兴高采烈。
这幢房子令他喜爱的一点在于后院景色,可以俯瞰乡间旷野。它弥补了门口那条没有出口,没有林荫树,也没有人行道的破败小路。战后这条路就拓宽了,当时人们相信大家都会开车,不再有人步行。事实也确实如此。房子和房子、房子和小路都挨得很近,几幢房子里所有人都在家时,汽车便轻而易举地填满了本该是人行道、林荫道和林荫树的位置。
自然,罗伯特想再买一幢房子。他以为他们迟早会这么做。过去—现在也一样—有不错的老房子在吉尔莫出售,与城市相比,价钱都低得可笑。佩格却说,她没法想象自己住在那些地方。他提议给她在镇另一头的地皮上造一幢新房子。那个她也不要。她就想待在这幢房子里,这是第一幢她和两个儿子独自居住的房子。所以罗伯特买下了它—她之前只是租住—加盖了主卧室和另一间浴室,又在地下室里打造了一间电视房。凯文帮了一点忙,克莱顿基本上是袖手旁观。从路上打量过来,这房子仍旧是他第一次开车送佩格下班回家,在前面停车时的样子。一层半楼高,斜屋顶,起居室的窗子划分成很多正方形格子,就像圣诞卡上的窗子一样。白色铝质护墙,细细的黑色百叶窗,黑色边框。回到多伦多后,他想着住在这幢房子里的佩格,想着她过的井井有条、循规蹈矩、严肃而令人向往的生活。
他注意到台面上摆着韦伯家的鸡蛋。他想亲自把它们送去,但现在为时过早。门可能锁着。他不想吵醒他们。反正佩格去开商店门时会把蛋带上的。他拿起架子上压在她便条本下的标记笔,在一张餐巾纸上写道:不要忘记给韦伯家的蛋。爱你的罗伯特。这些鸡蛋不比在超市买的便宜。不过罗伯特喜欢从农场买它们。它们是棕色的。佩格说,城里人都很迷恋棕色壳儿的蛋—他们以为棕色蛋更自然,就像红糖一样。
他把汽车倒出去,看到韦伯家的车停在车棚里。这么说他们不管昨晚去了哪里,这会儿都已经在家了。然后他发现,镇上的扫雪车推到韦伯家的车道前方的雪依然如旧。扫雪车想必是夜里来的吧。他自己的车道上却无雪可扫。其实夜里没下雪,扫雪车没来。积雪是昨天的。那么昨晚他们想必没出门了。除非他们是步行。除了大街边和通往学校的路边,其他地方的人行道都没扫。在堆着高高的积雪、变得狭窄的路上步行是很困难的;不过,没准他们初来乍到,搞不清状况,所以还是这么出门了吧。
他没有仔细看看是否有脚印。
他构想出了当时的情形。先是根据警官的报告,然后根据佩格的说法。
大约八点二十分,佩格走出家门。克莱顿上学了,凯文因为耳部感染,待在地下室,一边放比利·爱多尔[2]的磁带,一边看电视上的游戏节目。佩格没忘记鸡蛋。她钻进汽车,发动车子预热,然后走下小路,走过韦伯家门口没扫的雪地,沿他们的车道走到边门。她围着白色毛线围巾,戴着白色毛线帽,身穿淡紫色羽绒服。这些衣服把吉尔莫的大多数女人都变成了水桶,不过佩格非常苗条,所以看起来倒还好。
小路边的房子起初只有三种式样。现在大都旧貌换新颜,装了新窗、走廊、侧翼和平台,再也不容易找出真正相同的了。韦伯家的房子原本和凯珀家是一模一样的,不过前窗已经改过,圣诞卡风格的窗格子拆了,屋顶也抬高了,现在对着小路的是楼上一扇很大的窗子。房子的护墙是浅绿色的,边框是白色的,没装百叶窗。
和佩格家一样,边门通往一个杂用间。她先是轻轻敲了敲门,以为他们都在距离杂用间只有几步的厨房里。她自然也看到了汽车,心想不知他们是否很迟才回到家,这会儿正在睡觉。(她还没意识到扫雪以及扫雪车昨晚没来的问题。这个是她事后回到自己车里倒车时才突然想到的。)渐渐她敲得越来越响。脸在光线明亮的冰天雪地里已经冻痛。她试着推推门,门没锁。为了避寒,她推门进屋,一边大声招呼着。
小屋很暗。厨房没透进任何光线,而且边门上还挂着一道竹帘。她把鸡蛋搁在干衣机上便打算离开。旋即她想,最好把它们送进厨房,免得韦伯夫妇早餐时想吃鸡蛋,却发现已经一个不剩。他们不会想到去杂用间找的。
(事实上这一点是罗伯特自己的理解。她没说所有这些细节,不过他忘了她没说。事实上,她只是叙述道:“我想最好把它们送进厨房。”)
厨房水槽上方的窗子和早餐桌边的窗子上挂着同样的竹帘,这意味着尽管和凯珀家的厨房一样,这间厨房也朝东,而且太阳这会儿高挂天顶,但并没有多少光线透进屋来。在这里,一天尚未开始。
不过房子里很暖和。或许他们不久前起来过,打开暖气又上床了;或许他们整晚都没关暖气—尽管佩格觉得他们不像这么大手大脚的人。她把鸡蛋放到水槽边的台面上。厨房的布局和她家几乎一模一样。她注意到几个碟子摞着泡在水里,还没洗。看来他们上床前吃了点东西。
她站在起居室门口又招呼了一声。
起居室非常整洁。佩格觉得有点整洁过头了。不过—正如她对罗伯特解释的—一对退休夫妇的起居室十有八九会给一个身边总围绕着小孩的女人带来这种感觉吧。佩格自己从来没能过上秩序井然的生活,尽管她或许不乏此愿。她自己娘家有六个孩子,前公婆家的农场房子同样也是挤挤挨挨的,然后她又生了两个孩子。她告诉过罗伯特一件往事。有一次她想要一块美丽的肥皂作圣诞节礼物,一块上面有玫瑰浮雕的粉色肥皂。她得到了。每次用过,她都把它收好,免得它像家里的所有其他肥皂一样开裂,裂口处发霉。她那时已经长大了,或者自以为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