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作(第3/7页)

她在杂用间跺跺脚,跺掉靴子上的雪。不过还是犹豫着不愿踩上起居室干净的米色地毯。她又招呼了一声。她喊的是韦伯夫妇的名字,这两个名字她挺陌生的。瓦尔特和诺拉。他们去年四月才搬来,之后两度出门旅行,所以她感觉跟他们一点也不熟。但是要是喊:“韦伯先生和夫人。你们起床了吗?韦伯先生和夫人?”未免也太傻了。

没有人回答。

起居室有一道楼梯通上去,跟佩格和罗伯特家一样。这会儿,佩格走过干净的米色地毯,走到楼梯脚下,楼梯上铺着同样的地毯。她爬上楼梯,没再招呼了。

她想必那时候就心里有数,否则就会继续招呼了。那才是正常的做法啊,越走近正在睡觉的人,你越会不断喊他们,以便提醒他们。他们没准睡得很沉。没准喝醉了。根据人们的了解,那不是韦伯夫妇的习惯,不过没人真的熟悉他们。退休夫妇。早早退休了。他从前是个会计,她是个老师。他们过去住汉密尔顿。他们选择了吉尔莫,因为瓦尔特·韦伯的姑姑和姑父以前住在这里,他还是小孩时来过他们家。现在姑姑和姑父都去世了,但这地方想必给他留下了美好回忆。此外这里物价便宜,这房子想必比他们的预算还要便宜不少。他们打算把余钱用来旅行。他们没有孩子。

她不再招呼了,也不再迟疑。她爬上楼梯,一路上没有四处打量。她径直朝上爬去。前方是浴室,门开着。里面干干净净,空荡荡的。

她在楼梯顶部转向韦伯夫妇的卧室。她从没到过这幢房子的楼上,不过她知道卧室在哪里。是房子前部延伸出来的那个房间,俯瞰小路的宽阔窗户就在那里。

房门开着。

佩格走下楼,穿过厨房、杂用间和边门,走了出去。她的脚印留在地毯、油布地毡和屋外的雪地上。她把身后的门带上。她的车一直发动着,已经笼罩在一小团它自己造成的白汽中。她钻进汽车,倒出去,开向市政大厅的警察局。

“今儿早上真够冷的,佩格。”警官说。

“是啊,够冷的。”

“有什么事吗?”

罗伯特打听到了更多,消息来自卡伦。

卡伦·亚当姆斯是吉尔莫商场的店员。她是个年轻女人,已婚,体格健壮,平时脾气很好,机敏麻利,忙而不乱。她与主顾相处融洽,跟佩格与罗伯特处得也不错。当然了,她认识佩格时间长些。她向来帮着佩格说话,反驳那些说佩格自打嫁了有钱人就变得傲气的人。卡伦说,佩格一直就没变过。不过,自打今天的事情之后,她改口道:“我还一直以为佩格和我是好朋友呢。不过现在可不那么肯定咯。”

卡伦上班时间是十点。她到得稍早一些,问是否已有顾客来了。佩格说没有,还没人光顾。

“不奇怪,”卡伦说,“太冷啦。要是再刮点风,真能出人命了。”

佩格煮了咖啡。他们有台新咖啡机,是罗伯特给商店买的圣诞礼物。过去他们总从街角的糕点房买外带咖啡。

“这玩意儿不是很棒吗?”卡伦一边喝咖啡,一边评论道。

佩格回答说确实。她擦着地板上的一些印记。

“哎哟哟,”卡伦说,“是我还是你弄的?”

“我想是我吧。”佩格说。

“所以我也没多想,”卡伦事后回忆道,“我想她肯定是带进来了一些泥巴。我没顾得上想,地上全是雪,你上哪儿去沾的泥巴呢?”

过了一会儿,来了个客人,是西莉亚·西姆斯,她听说了。卡伦在收银台,佩格在后头整理发票。西莉亚告诉了卡伦。她知道得不多。她不知道具体情况,也不知道佩格跟这事的关系。

卡伦冲后头嚷道:“佩格!佩格!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是你隔壁的邻居!”

佩格回答:“我知道。”

西莉亚冲卡伦挑了挑眉毛—她正是对佩格的态度不满的人中的一个—卡伦忠诚地偏过身子,耐心地等西莉亚走出商店。然后她急忙赶到后面,一路把挂着的衣架撞得乱响。

“韦伯夫妇都被枪杀啦,佩格。你知道吗?”

佩格说:“知道,是我发现他们的。”

“你!?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上班之前。”

“他们被杀了!”

“是被杀和自杀。”佩格说,“他枪杀了她,然后自杀。事情就是这样。”

“她跟我这么说的时候,”卡伦说,“我发起抖来。我浑身上下抖个不停,停都停不下。”她对罗伯特说着,为了演示,又抖了一回,双手捅进蓝色绒布运动服的袖子里。

“我就问:‘你发现他们之后做了什么?’她回答:‘我去报告了警察。’我说:‘你有没有尖叫什么的?’我问她腿有没有打战,因为我知道换了我肯定会。没法想象要是我的话,怎么可能走得出去。她说不记得是怎么出去的了,但记得关上了门,那扇大门,想着:一定要关上门,免得狗溜进去。那不是很可怕吗?她说得没错,但这事想想都可怕。你说她是被吓坏了吗?”

“没有吧。”罗伯特说,“我想她没事。”

这段对话是这天下午,趁着佩格出门去买三明治,在商店后屋展开的。

“她对我一个字也没提。什么都没说!我说:‘你怎么一个字都没跟我说啊,佩格。’她回答说:‘我知道你很快就会听说的。’我说没错,但她可以先告诉我的嘛。‘抱歉,’她说,‘很抱歉。’就好像她只是在为件小事道歉,比如用了我的咖啡杯什么的。只不过佩格永远不会那么干就是了。”

中午时分,罗伯特干完科尼利商店的活儿,决定不吃午饭就开回吉尔莫。快到镇上时有一家高速公路餐厅,位于科尼利出口边上,他打算在那里停车用餐。常有卡车司机和旅行者到那吃饭,不过大多数主顾还是当地人—归途中的农夫,开车出城的生意人和工人。罗伯特喜欢这个地方,今天进门时更是兴致勃勃。在寒冷的户外干活之后,他早已饥肠辘辘。今天的美景也让他高兴,田野上白雪皑皑,宛如雕塑,光洁耀眼,好似恒久不变的大理石一般。他有一种在吉尔莫常有的感觉,仿佛迈上了一个非正式的舞台,台上正演着一出漫长、愉悦的戏。而他熟知自己的台词—或者至少知道他的临时发挥准会大获成功。他在吉尔莫的整个生活有时似乎就是这样。不过,要是他这样去讲,人家准会觉得这是一种造作的生活,像某种刻意的、半闹着玩的东西。但事实正好相反。因此,比如在去多伦多的时候,当他遇到从前的熟人,一旦人家问起他在吉尔莫的生活,他总是回答:“真没法形容我有多喜欢它!”这是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