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哪个疯狂者的构想(第23/24页)
她穿衣服。她尖声叫喊。她走出家门时天刚破晓。没有化妆,没有珠饰,只有她受过惊吓的面孔。科尔曼·西尔克死了。
当她到校园时,一个人影都不见,只有乌鸦。时光尚早,国旗还没有升起来。每天早晨她总在北大楼顶寻找它,每个早晨,一看到它,便生出一刹那心满意足的感觉。她离家出走,她敢于这么做——她到了美国!对她自己的勇气感到满足,也为她了解这一切的艰辛而心怀感念。但美国国旗不在那儿,她也没有看见国旗不在那儿。除了自己所必须做的,她一无所见。
她有一把巴顿大楼的钥匙,她走了进去。她走进她的办公室。她完成了这么多了。她犹豫着。她此刻在思索。OK。但她如何进得了他们的办公室去操纵他们的电脑呢?她昨天夜里就应当这么做,而不是慌慌张张地跑掉。为了恢复她的自控力,拯救她的名声,阻止使她身败名裂的灾祸,她必须继续思索。思索是她做了一辈子的事。她从开始上学所受的训练还教过她什么别的事吗?她走出办公室,走过走廊。她的目的清楚了,她的思维也明断了。她将直接走进去把那删掉。她有权删除它——她发送的。她根本就没做那事。那不是有意的。她不负责任。它自己发出去的。但当她扭动他们的门把手时,都上了锁。下一步她试图用她的钥匙开锁,先是她大楼的钥匙,然后她办公室的钥匙,但两把都不行。它们现在开不了,昨晚也不会开得了的。至于思想,巴不得她能像爱因斯坦那样思想,但思想打不开这些门。
回到办公室,她打开档案册。寻找什么呢?她的履历。为什么要找履历?这是她履历的结束。这是我们在美国的女儿的结束。因为结束了,她把抽屉里所有该死的档案一把拉出来,扔在了地板上。整个抽屉都出空了。“我们没有女儿在美国。我们只有儿子。”现在她没有努力让自己动脑子,相反,她开始扔东西。所有堆在她书桌上的东西,所有她墙上的装饰物——什么东西碎了有什么关系?她努力了,她失败了。这是那些无懈可击的档案的结束,也是档案尊严的结束。“我们在美国的女儿失败了。”
她一边啜泣一边拿起话筒给亚瑟打电话。他将一下子跳下床,直接从波士顿驾车赶来。不到三小时他就会抵达雅典娜。九点钟时亚瑟就在这儿了!但她拨的号码却是贴在电话机上的报警号。她并不想拨这个号,就像她不想发送那两封邮件一样,她心里只有一个纯人性的求救愿望。
她说不出话来。
“喂,”另一端的人说,“喂,你是谁?”
她几乎说不出口,在任何语言里的最困难的两个字,自己的名字。无可简约的,不可替代的。代表她的一切。代表她过去的一切。现在世界上最可笑的两个字。
“谁?什么教授?我听不懂你的话,教授。”
“保安吗?”
“大声一点,教授。对,对,我们是校园保安。”
“快来,”她请求说,又一次哭了起来,“立刻来。出了可怕的事。”
“教授?你在哪里?教授,发生了什么事?”
“巴顿。”又说一次让他明白了,“巴顿121,”她告诉他,“鲁斯教授。”
“什么事?教授?”
“可怕的事。”
“你没事吧?出了什么事?什么事?有人吗?”
“我在。”
“没事吧?”
“有人闯进来过。”
“闯进哪里?”
“我的办公室。”
“什么时候?教授,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夜里。我不知道。”
“你没事吧,教授?鲁斯教授,你在吗?巴顿大楼,你肯定吗?”
犹豫。努力想一想。我肯定吗?是吗?“绝对肯定。”她说,此刻啜泣已失去控制,“赶快,求你们!马上赶来,请你们!有人闯进我办公室!一团糟!可怕至极!恐怖之极!我的东西!有人闯入我的电脑!赶快!”
“闯入?你知道是谁吗?你知道谁闯入?是个学生吗?”
“西尔克院长闯入,”她说,“赶快!”
“教授——教授,你在吗?鲁斯教授,西尔克院长死了。”
“我听说了,”她说,“我知道,很可怕。”然后她尖叫起来,对发生的一切感到恐怖而尖叫,对他最后所做的事,针对她,针对她的——此后,德芬妮的一天便成了马戏团的演出。
西尔克院长和一个雅典娜学院的清洁女工一起死在车祸里的惊人消息刚刚传到学院的最后一间教室,关于德芬妮·鲁斯办公室遭劫,西尔克院长仅在致命事故前几小时企图利用电子邮箱作案的传言便开始扩散。大家正为这一切不知该是否相信时,突然另外一个故事,一个关于案发现场情况的故事从镇上传到校园里来,更使大家如坠云里雾中。尽管细节令人发指,故事却据称来自于可靠的源头:发现尸体的州警察的兄弟。据他称,院长失去对车的控制乃是因为坐在他旁边客座上的雅典娜女清洁工,在他驾驶的时候,她正在满足着他的需求。这一点,警察局可以在撞毁的车子被发现并被打捞出河水时,从他衣冠的不整和她身体的部位以及在车里的位置推断出来。
大多数教职员,特别是与科尔曼有多年私交的教授,起初都不愿相信这个故事,而且对将它作为无可辩驳的事实津津有味地钉着不放感到十分义愤——侮辱的残酷性使他们不寒而栗。然而,随着这一天时间的推移,出现了更多的有关闯入的事实,尤其是更多的关于西尔克跟清洁女工不正当关系的细节也浮出水面:众多的人曾经看到他们俩鬼鬼祟祟地在一起,以至于教师中的年长者也感到越来越难以“坚守”“伤心欲绝的否认”——如同当地报纸第二天在人类兴趣专栏中所称。
此时大家开始记起两年前没有人愿意相信他把两名黑人学生称做幽灵;大家记起他如何在羞辱中退休后和原来的同事绝交,如何对在镇上偶遇他的任何人态度无礼到粗暴的程度;大家记起他大肆张扬地表达对与雅典娜有关的每件事和每个人的厌恶的同时也和自己的孩子分道扬镳……唉,甚至那些在当天一开始根本拒绝流言蜚语、不相信科尔曼·西尔克的生活竟会落到如此可怕下场,不忍心相信一个像他那样享有崇高学术地位、具有超凡魔力的教师,一位精力充沛和富有影响力的院长,一个有魅力、生命力蓬勃、在七十岁依然老当益壮的男子,四个长大成人的棒极了的孩子的父亲,竟然会丢弃一切他曾珍视的东西,陡然滑进一个遭唾弃的乖戾的另类的充满丑闻的死亡。甚至那些人也不得不面对紧接着幽灵事件之后所发生的彻底逆转,这一逆转不仅将科尔曼·西尔克送上黄泉路,而且也造成——不可原谅地造成——福妮雅残酷的死亡。那个不幸的三十四岁不识字的女人,现在人人皆知,他在老年时将她纳为情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