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堕 落(第14/15页)
这只是“五年过去了”的部分含义。很小的部分。他所读、所看、所听的一切只有单一的意义。没有什么不从个人方面考虑。整整一年,他只要到村里去就忍不住要看看那商店原来所在的位置。买张报纸,买一夸脱牛奶,或者加一次油,他不得不到莫里斯顿去,旧里姆洛克所有人都得如此。买张邮票也是这样。这村子基本上就是一条街,东面是新建的长老会教堂,一座白色的仿殖民地时期建筑,看起来不伦不类,用来替代在二十年代里被烧毁的旧长老会教堂。离教堂不远是橡树林,一对生长了两百年的橡树是镇上的骄傲。从橡树走过去大约三十码便是旧铁匠铺,就在珍珠港事件前它被改建成家居商店。本地妇女常在那里买点墙纸、灯罩和小摆设,以及向福勒夫人咨询如何进行室内装饰。沿着街道走到尽头是佩里·哈姆林开的汽车修理厂,他是诺斯·哈姆林的酒鬼堂兄,他还做藤椅。再过去一些,是占地约五百英亩的延绵起伏的牧场,属于佩里·哈姆林的弟弟保罗·哈姆林。像由哈姆林家族经营近两百年的这类丘陵,从北到南形成三四十英里宽的地带穿越泽西北部,环绕旧里姆洛克,一条丘陵山脉延伸到纽约构成卡次启尔岩层,从那里一直到缅因州。
那商店的斜对角是墙壁刷成黄色的有六间房的学校。在送她去蒙台梭利学校和上莫里斯顿高中以前,梅丽在那里度过启蒙的四年。现在到那里的每个孩子每天都看见商店的旧址。每当他们的老师和家长开车到村里也能看见。学校聚会设在社区俱乐部,他们在那里举行鸡肉晚宴,在那里投票。每个人开车去那里看见商店的旧址,都会想起那次爆炸和被杀害的那个好人,想起扔炸弹的姑娘,并且带着程度不等的同情或轻蔑想起她的家庭。有些人表现得过于友好;另一些,他也清楚,尽量不和他碰头。他收到反犹信件,如此卑鄙,他一连几天都感到难受。他听到些风言风语,多恩也听到一些。“我一辈子住在这里,从未见过这种事。”“你能指望什么?他们本来就不该到这里。”“我原以为他们是好人,但是你根本搞不清楚。”本地报纸上有一篇社论记录了这出悲剧,并悼念康伦医生,报纸就钉在社区俱乐部的告示板上,一直挂在街头。瑞典佬不可能把它取下来,虽然他很想,至少为了多恩的缘故他想那么做。原以为一经风吹雨打、日晒夜露,这东西几个星期就会烂掉,它却保持完好无损,差不多过了整整一年还清晰可读。这篇社论题为“福雷德医生”。“我们居住的这个社会,暴力越来越盛行……我们不知道其原因何在,我们也许永远无法理解……我们大家感到的愤怒……我们的心和受害者和他的家庭在一起,和哈姆林一家在一起,和尽力理解与应付所发生的这一切的整个社区在一起……一个杰出的人,一位与我们生命息息相关的优秀医生……特别基金以怀念‘福雷德医生’……为了这种纪念进行捐献,将对本地贫困家庭在必要时候提供医疗帮助……在这悲痛时刻我们要作出贡献,借此怀念他……”社论旁边是一篇题为“距离医治所有创伤”的文章,上面开始时这样写道:“我们不久将会忘记……”接下去是,“……这种抚平创伤的距离感对一些人来临得比其他人要快一些……第一公理教会尊敬的彼德·巴里斯顿牧师在他的布道中,从所有的悲剧里寻求某种好处……在共同的悲伤中社区会更加团结……圣帕特里克教会的詹姆斯·维尔灵牧师充满激情的布道……”那篇文章旁还有一块剪报与此并无关系,可同其他报纸一样他也不能上前将其撕下,它在那里同样张贴了一年。那是对埃德加·巴特里的采访——访谈录和埃德加的照片,他站在家门口手拿铁锹和他的狗在一起,身后是刚铲掉积雪的通向家门的小路。埃德加·巴特里是来自旧里姆洛克的男孩,他在爆炸发生两年前还带梅丽到莫里斯顿看电影。在高中时他比她高一个年级,个头和梅丽差不多。在瑞典佬的记忆里,他样子还不错,就是特别害羞,有些古怪。那张报纸把他描述成爆炸发生时梅丽的男友,作为她的父母,他们知道梅丽和埃德加交往时比那还早两年,那也是她和他,或者说和任何人仅有的一次交往。有人把埃德加说的话用黑线标出,可能是他的一个朋友开玩笑干的,高中生的玩笑。也许那张带照片的报纸贴在那里本身就是为了取乐。不管是不是玩笑,它在那里过了一月又一月,瑞典佬都不能将它取掉。“似乎不是真的……我从未想到她会干这种事……我知道她是个很好的女孩,从未听她讲过恶毒的话,肯定有什么不对头……希望他们找到她,这样她就会得到所需的帮助……我常常把旧里姆洛克想像成什么也不会遭遇的地方。但我现在和大家一样,总对周围的事提心吊胆。还需要一段时间才会恢复正常……我只是熬一天算一天,不得不这样。我必须忘掉它,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但是心里很难受。”
瑞典佬从社区俱乐部告示牌得到的唯一安慰,是没有谁贴上那一张剪报,标题为:“爆炸嫌疑犯据说聪明、有天赋、但‘有些顽固’。”如果是那一张,他肯定会去撕下来,他不得不半夜去干。这文章可能不会比其他那些更糟,但不只是登在本地周报上,而是在纽约的报刊——《时代杂志》、《每日新闻》、《每日镜报》、《邮报》上;在新泽西的日报——《纽瓦克星报》、《莫里斯顿记事》、《贝根记事》、《特伦顿时报》、《帕特森新闻》上;在邻近的宾夕法尼亚报纸——《费城调查报》、《费城公报》、《伊斯顿快报》上;以及在时代周刊和新闻周刊上。大多数报纸和通讯社在第一个星期后就不再谈及这事,可是《纽瓦克新闻》、特别是《莫里斯顿记事》不愿放弃这个话题——《纽瓦克新闻》派出三位明星记者采访此案,两家报社连续几周每天都煞费苦心地写出有关里姆洛克爆破手的故事。具有地方特色的《莫里斯顿记事》不断提醒读者,里姆洛克爆炸案是1940年9月12日以来发生在莫里斯县最惊人的灾难。那次的赫克里斯炸药公司爆炸案发生在约十二英里以外的肯威尔,当时有五十二人死亡、三百人受伤。二十年代后期还有一位牧师和一位唱诗班指挥被害,发生在米德尔塞克斯县的新不伦瑞克外面一条小巷里。在布鲁克塞德的莫里斯村也发生过一次谋杀,那是格雷斯通精神病院的一位病人擅自跑出,来到布鲁克塞德叔叔家,将那人的头用斧子劈开——这些故事被翻了出来、重新议论一通。当然,还有新泽西州霍普韦尔的林德伯格绑架案,那是著名的横跨大西洋飞行员查尔斯·A.林德伯格的幼儿被绑架和杀害——这些报纸唤起可怕的回忆,重新刊出三十多年前有关赎金的细节、碎尸的幼儿、福勒明顿的审判,重印了1936年4月报纸摘录的关于该绑架谋杀犯的电刑,他名叫布鲁诺·豪普特曼,是一个移民木匠。日复一日,梅丽·利沃夫在本地区少有的暴行史上被提及——她的名字好几次与布鲁诺·豪普特曼的名字并列——但所写出的没有什么东西比本地周报上关于她“有些顽固”的那篇文章对他伤害那么深。那里面隐藏着某种东西——但带有暗示——某种程度的乡下人的装模做样、愚蠢透顶,这会使他非常恼火,不能容忍贴在那里让每个人都对着社区公告牌摇头叹息。不管梅丽做了还是没做什么,他不允许她的生活再这样贴在学校外墙上展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