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堕 落(第6/15页)

“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你怎么看梅丽对奥黛丽·赫本的那些狂热劲?因为她认为那是与她充满虚荣的小母亲打交道的最好机会。这1949年的虚荣小姐,很难相信你会在这位矫揉造作的人身上发现这么多的虚荣。啊,确实如此,还恰到好处。只是没给梅丽留下多少空间,是吧?”

“你不懂你在说什么。”

“对于不漂亮、不可爱、不需要的人而言,没有什么想像可谈。一点也没有。加在她自己女儿身上的是轻佻的微不足道的选美皇后的思想和缺乏的想像力。‘我不想看到任何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想看到阴暗的东西。’但这个世界不像那样,多尼宝贝——是乱七八糟,是令人可憎!”

“梅丽的母亲整天在农场干活,整天和动物打交道,整天操作农业机械,她从早上六点钟干到——”

“假的,假的,假的。她在一个像该死的上流社会一样的农场工作——”

“你对这一点都不了解。我女儿在哪里?她在哪里?这种交谈毫无意义,梅丽在哪里?”

“你不记得‘女人成年聚会’?庆祝她的月经初潮来临。”

“我们没有谈到什么聚会。什么聚会?”

“我们在谈一个女儿被她选美皇后母亲羞辱的事。我们在谈一位母亲对她女儿的自我形象完全殖民化的事。我们在谈一位对她女儿没有丝毫感情的母亲——而这女儿却有你生产的那些手套一样深的内涵。整个家庭和你真正关心的一切都是表皮。外胚层。表面。但下面是什么,你没有一点线索。你认为那就是她对那个口吃女孩的真正感情?她容忍口吃女孩,可是你看不出感情与容忍之间的差别,因为你自己太笨。这是你另一个该死的神话故事。月经来潮聚会。聚会庆祝!天哪!”

“你是说——不,不是那么回事。聚会?你说的是她带上朋友到白屋聚餐的事?那是她十二岁生日。这次‘女人成年’的废话是什么?那次是生日聚会,和月经来潮没有关系。一点都没有。谁告诉你这些的?梅丽不会对你说。我记得那次聚会。我们把那些女孩全部带到白屋的那家餐馆,她们玩得很开心,有十个十二岁女孩,真的热闹。有人死掉了,当时我女儿正因谋杀被起诉。”

丽塔大笑起来。“遵纪守法的新泽西该死的公民先生,一点点虚假的感情在他看来也像爱。”

“但是你描述的这些从未发生过。根本没有你说的这些事。即使有也没什么了不起,但确实没有。”

“你知道是什么使梅丽成其为梅丽?十六年生活在被那位母亲仇恨的家庭里。”

“什么原因?告诉我。为什么恨她?”

“因为她与多恩夫人完全不同。她母亲恨她,瑞典佬。真可耻,你这么晚才发现。恨她是因为不娇小,是因为不能照那种啊——如此——漂亮的乡下样子把头发梳到后面。梅丽遭到的仇恨就像慢慢渗入你的毒素一样。多恩夫人就是每餐给她下一点毒也比不上这么干狠毒。多恩夫人总带着仇恨的目光看着她,直到将梅丽变成一堆狗屎。”

“没有仇恨的目光。可能有什么问题……但不是那样。不是仇恨。我知道她谈的是什么。你所讲的仇恨是她母亲的焦虑。我知道那种目光,但那是关于口吃。我的上帝,那不是仇恨。恰恰相反,是关怀,是忧伤,是无助。”

“还在庇护你的那位妻子,”丽塔说,又朝他大笑起来。“难以置信的不懂事理,简直无法相信。你知道她恨她另外的原因吗?她恨她是因为她是你的女儿。对于新泽西小姐来说,嫁给犹太人是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但要抚养一个犹太人,那需要另一套技巧。你有个非犹太人老婆,瑞典佬,但是你得不到非犹太人女儿。新泽西小姐是条母狗,瑞典佬。梅丽如果想要点奶和养育之情的话,即使吮吸母牛也会好得多。至少母牛有母性的感情。”

他一直让她说下去,让自己去听,只因为他想知道。如果有什么地方出错,他当然想知道。忌恨的是什么?有什么委屈?那是秘密的核心:梅丽怎么变成这样的人?但这一切都未说明什么。这不可能是相关的原因。这不是隐藏在那房子爆炸背后的东西。不是。一个绝望的男人屈尊俯就一个奸诈的女孩,不是因为她会慢慢道出其中的原因,而是因为他没有其他人可依靠。他感到自己不是在寻找答案,而是在模仿寻找答案的人。这场交手完全是可笑的错误。还指望这孩子对他实话实说。她怎么侮辱他都不解恨。有关他们生活的一切都被她的仇恨彻底改变了。就是这个仇恨者——这个叛逆的小孩!

“她在哪里?”

“你为什么想知道她在哪里?”

“我想见她。”他说。

“为什么?”

“她是我女儿。有人死了,我女儿正因谋杀被起诉。”

“你真的坚持?我们刚才在谈多尼是否爱她的女儿,你知道在我们这么奢侈谈话的几分钟里有多少越南人被杀?都是相对的,瑞典佬,死亡都是相对的。”

“她在哪里?”

“你女儿很安全。你女儿有人爱。你女儿正为她信仰的东西而战。你女儿终于在体验这世界。”

“她在哪里,见你的鬼!”

“她不属于别人,你知道——她不是财产。她不再软弱无力。你不能占有梅丽就像你占有在旧里姆洛克的房子,在蒂尔的房子,在佛罗里达的公寓,在纽瓦克的工厂,在波多黎各的工厂,在波多黎各的工人,和所有那些奔驰汽车,那些吉普车,以及那些制造精美的西装。你知道我逐渐了解什么有关你们这些占有整个世界,性情温和、家庭富裕的自由主义者吗?这你也能理解,不过是现实的真相。”

没有谁开口这样讲话,瑞典佬心想。她不可能是这个样子。这个凶暴专横的幼儿,这个讨厌的、固执的、愤怒的、残忍的孩童,不可能是我女儿的保护神,只能是她的看守。具有全部智慧的梅丽却处于这种孩子气的残忍和卑鄙的控制下。一页口吃日记里包含的人性理智比这个疯孩子脑袋里所有虐待狂理想涉及的还要多。啊,碾碎她那长满头发、坚硬的头骨——现在动手,用他两只强壮的手,挤压,直到将所有邪恶念头从她鼻孔挤出来!

小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有谁计较后果?答案是肯定的。他与自己女儿唯一的联系是这个孩子,而这家伙什么也不懂,却什么都敢讲,可能什么也不做——只是不择手段地使她自己开心而已。她的言论都是刺激物:目的是激动兴奋。

“模范人物,”丽塔说道,她从嘴边冒出话来对他讲,似乎这样会更容易毁掉他的生活。“人人喜爱、洋洋得意的模范人物,实际上是个罪犯。伟大的塞莫尔·利沃夫,全美资本主义的罪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