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失乐园(第6/14页)

[16]的转弯处不到一百码,市里建在旧运河河道下面的地铁就从工厂的后面穿过),他依然把运河的名称和他家的奋斗史,而不是和州里更宏大的历史联系起来。

参观了华盛顿在莫里斯顿的司令部后——他在那里礼貌地装出从未看到过那些滑膛枪、炮弹、老式望远镜,如同纽瓦克四年级学生一样——他和沃库特往西南走了一程,来到莫里斯顿郊外一处可以追溯到美国革命时期的教堂公墓。战争中死去的士兵们被安葬在这里,另外还有二十七名士兵被安葬在同一墓穴里,他们是1777年春天流行乡间营地的天花病的受害者。在这些古老的墓碑中间,沃库特像上午在路上一样精通历史。那天吃晚饭时多恩问起沃库特带他走了些什么地方,瑞典佬笑道,“我花的钱很值得。这家伙是个活的百科全书。我一生中从未这么感到自己无知。”“很枯燥?”多恩问。“为什么,一点也不。”瑞典佬告诉她,“我们玩得很开心,他是个好人,很不错。比你第一次看见他所想的要好得多,与沃库特的关系要比以前的同学强。”他特别想起伊斯顿的妓院,但却谈到“革命时期的家庭”。“那不稀奇。”多恩说。“这家伙什么都知道。”他说,装做不在意她的嘲讽。“比如说我们去的那处旧墓地,它在最高的山顶,所以落在老教堂北面屋顶的雨水会向北流到帕塞伊克河里,最终进入纽瓦克湾,而落在南面的雨水则朝南流入拉里坦河的支流,最后到达新布伦兹维克[17]。”“我不相信。”多恩说。“那是真的。”“我才不信,不会到新布伦兹维克。”“哦,别像个孩子,多恩,这在地理上很有意思。”他故意加了一句,“非常有趣,”让她明白他一点也没有爱尔兰人的怨恨。这藏在他的心底,偶尔也在她的心底。

那天晚上,他在床上想道,等梅丽上学读书时,他要诱使沃库特同意带她同样去走这一趟,这样她会实地学习她长大成人的这个县的历史。他想让她看看,在世纪之交,从白宫来的铁路由哪里进入莫里斯顿,还运来杭特顿的果园的桃子。三十英里的铁路只是为了运输桃子。当时大城市里的那些富裕人家对桃子有一种狂热,他们会从莫里斯顿用船运往纽约。桃子专列。还不重要?天气晴朗时,七十车皮的桃子从杭特顿的果园拉来。在一场枯萎病将它们一扫而光之前,那里有两百万棵桃树。到时候他可以自己给她讲有关火车、桃树和枯萎病的事,亲自带她去看铁轨原来铺设的地方,不需要沃库特为他干。

“莫里斯县第一个沃库特。”沃库特在墓地指着一块经过风吹雨打的褐色墓碑告诉他。顶上刻有带翼的天使,墓碑紧靠教堂的后墙。“托马斯,来自爱尔兰北部的新教徒移民,1774年到达,参加过第二次塔伦顿战役,此役为华盛顿第二天在普林斯顿的胜利奠定了基础。”

“我不知道这些。”瑞典佬说。

“他在莫里斯顿建立后勤基地,为大陆军的炮兵列车供应物资。他战后买下莫里斯顿一家铁厂,毁于1795年的山洪暴发,两次山洪暴发,那是1794年和1795年。他是杰弗逊强有力的支持者。州长布卢姆菲尔德的任命救了他的命,莫里斯县代理法官,法院院长,最后是县书记员,那就是他,坚定的、多子多孙的家族创始人。”

“很有意思。”瑞典佬说——有意思是指他当时觉得这里死一般的宁静。他很感兴趣是因为以前从未遇到这样的人。

“到这边来,”沃库特说,带着他往前再走了大约二十英尺,来到另一块刻有天使的浅褐色旧墓碑面前。靠近底部有一首难以辨认的四行押韵诗。“他的儿子威廉。他有十个儿子,一个在三十多岁时死去,其他人都长寿,遍及莫里斯全县。没有一个农民,都是治安法官、县治安官、不动产所有者、邮局局长。沃库特家的人到处都是,甚至在沃伦,还进入苏塞克斯。威廉富起来了,搞收费公路开发、银行业。新泽西州1828年的总统选举团成员,拥护安德鲁·杰克逊[18]。杰克逊获胜后,他得到很高的法官职位任命,在州最高法院。他从未当过律师,那时候没有多大关系,去世时是位受人尊敬的法官。看见这石头上的字吗?‘善良有用的公民。’这是他的儿子——在这里,这一个——他的儿子乔治,为格里高利·芬德利工作,后来成为合作者。芬德利是州立法委员,奴隶制问题迫使他加入共和党……”

瑞典佬告诉多恩,也不管她是否愿意听——不,她才不想听——“这是美国历史的一课。约翰·昆西·亚当斯[19]、安德鲁·杰克逊、亚伯拉罕·林肯、伍德罗·威尔逊[20]。他祖父是伍德罗·威尔逊的同班同学,在普林斯顿。他告诉我那个班级的事,我现在忘了。1879年?我记的日子太多,多尼。他给我讲了一切。我们所做的就是在山顶教堂后面的墓地到处走走。有点意思,上了一堂课。”

然而,一次足也。他尽量注意倾听,心里一直在想沃库特家的人在大约两个世纪里所取得的这些成就——尽管沃库特每次提到“莫里斯”时指的是莫里斯县,瑞典佬总认为“莫里斯”指的是莫里斯·利沃夫。他不记得一生中其他时候比此时在感情上更像他父亲——而不像父亲的儿子,只像父亲——他在这些沃库特家人的墓地里走来走去。提起祖先,他们家无法和沃库特家相比——他们大概用两分钟就可以把祖先的事讲完。追溯到纽瓦克以前,追溯到原来的国家,没有谁知道什么。没来到纽瓦克的时候,无人知道他们的姓名或有关他们的事情,以及他们以哪种方式谋生,更别提他们为谁投票。可是沃库特能拉出一长串先辈,没完没了。对于利沃夫家的人来说,进入美国每走一步,前面就有另一步要走,然而这家伙早在那里了。

那就是沃库特为什么要故意强调的吗?是想把多恩谴责他的那些东西搞得更清晰,他只对你笑笑就明白无误地表现出的东西——只是要显示出他是谁,而你不是?不,那种思维不太像多恩的方式,倒像他父亲的。犹太人的怨恨和爱尔兰人的怨恨一样糟,还会更糟。他们没有离开这里,陷入到那一类东西里面。他自己也不是常春藤联合会名牌大学的学生。他同多恩一样,是在东奥伦奇低级的乌普萨拉学院接受的教育,原以为“常春藤联合会”是某种衣服的牌子,后来才明白它和大学有关。情形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当然——那是一个非犹太人的世界,建筑物上挂满常春藤,那些人口袋里有钱,穿着打扮有某种风格。不接受犹太人,不了解犹太人,也许还不那么喜欢犹太人。也许他们不喜欢爱尔兰天主教徒——他应该相信多恩的话,也许看不起他们。但是沃库特还是沃库特。人们应该按照他自身的价值衡量他,而不是按照“常春藤联合会”的价值办。只要他对我很公正和尊敬,我也这样对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