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7/13页)
接着我们谈到拳击:路易斯在杰西·乔·沃尔科特比分大大领先的情形下将他击倒获胜;托尼·扎尔自罗基·格拉齐亚诺手中夺回中量级冠军,6月份,就在纽瓦克,路珀特体育馆,第三轮中一记左勾拳将他击败,又在几周以后,9月份,泽西市,败给一位法国拳击手,马赛尔·赛而丹……铁林本来正和我说着托尼·扎尔,突然又接着说起温斯顿·邱吉尔来,邱吉尔几天前的一次讲演让他气愤,演说中建议美国不要摧毁其原子弹储备,因为全靠原子弹来防止共产党统治整个世界。他说到温斯顿·邱吉尔,与他说到利奥·杜洛谢和马塞尔·塞尔丹没什么两样。他称邱吉尔是反动的混蛋,战争贩子,无丝毫犹疑,恰如他将杜洛谢唤作牛皮大王,而塞尔丹则是名懒汉。他说起邱吉尔的样子好像邱吉尔是在莱昂斯街上开加油站的。不是在我家里我们谈论温斯顿·邱吉尔的方式。倒更像我们说起希特勒的方式。他和他哥哥一样,在谈话中,无需遵守一种无形的礼节,亦无传统意义上的那些禁忌。可以把随便什么东西,一切事物,都搅和在一起:体育,政治,历史,文学,无所顾忌地抒发意见,为争议而引经据典,理想主义的意见,正直的道德品行……这其中有些东西,奇妙而令人振奋,那是一个迥异的世界,危险,要求高,直接,积极,而无需取悦他人。亦无学校的束缚。铁林不仅仅是一位广播明星。他是课堂之外畅所欲言无所畏惧的人。
我刚读完一本关于另外一位畅言无惧的人托马斯·潘恩的书,霍华德·法斯特所著的一本历史小说,书名《公民汤姆·潘恩》,正是我自行车篓中要还回图书馆的那批书中的一本。这些书已从车篓中翻落到门廊脚下的走道上,艾拉对着我谴责邱吉尔的时候,林戈尔德先生走了过去,看着书脊,看我都在读什么书。一半书是关于棒球的,约翰·R.图尼斯所著,另一半是美国历史,为霍华德·法斯特所著。我的理想主义(和我的关于为人的理念)正由两条平行线构建,一条的原料来自写棒球冠军的小说,他们在逆境、屈辱和失败中奋力拼搏赢得胜利。另一条则来自以英雄式美国人为主角的小说,他们与暴政和不义作战,是美国和全人类的自由英雄。英雄式的磨难。我专攻这个。
《公民汤姆·潘恩》的情节不像一般的小说模式,书中贯穿着极华美的辞句,描述了一位拥有内在智慧和纯洁社会理想的声名不好的人,一位作家兼革命者的矛盾。“他是全世界最为人憎恨的人——也许又是为一些人所最热爱的人。”“人类历史上极少有人像他这样燃烧耗尽自己的精神。”“以他自己的灵魂感受落在百万人民脊背上的鞭笞。”“他的思想理念远比杰弗逊的更贴近普通工人群众。”这就是法斯特笔下的潘恩,有着野性的赤诚,不易为人亲近,一位不寻常的传奇斗士——不修边幅,邋遢,穿着乞丐式的衣服,在战时费城混乱的街道上端着把步枪,言辞锐利苛刻,常常喝醉,出入妓院,为刺客追逐,没有朋友。独来独往:“我仅有的朋友是革命。”到我快读完这本书时,对我来讲,若决心为着人类自由向冷漠的统治者和粗俗的民众寻求社会变革,则为此目的之生与死似乎除却潘恩的方式别无他路可循。
他独自一人干事。潘恩身上最吸引人的正是这一点,尽管法斯特的笔触并无过多感情色彩,他笔下的潘恩是生在穷困中并且生来即有叛逆性独立精神的一个孤立的人。因为潘恩在死时也是孤身一人,年迈,多病,穷困潦倒,独身一人,遭众人排斥,被人出卖——为人蔑视,因为他在最后的自白《理性时代》中写道,“我不相信无论犹太教,罗马教,希腊教,土耳其教,基督教以及我所知道的任何教会所宣称的信条。我自己的头脑即是自己的教会。”读他的事迹令我觉得勇敢,忿怒,尤为重要的是,勇于为信仰而奋斗。
《公民汤姆·潘恩》正是林戈尔德先生自我的车篓中选出来的书,他拿到我们坐的地方。
“你知道这本书吗?”他问他的弟弟。
铁林把我从图书馆借的这本书拿在阿贝·林肯硕大的手掌中,开始翻看头几页。“不知道。从来没看过法斯特的书,”他说。“该读一读。他人很不错。有胆识。从一开始就是华莱士一派的。每次看《工人报》我都读他的专栏,不过我再也没空读小说了。在伊朗的时候我读过小说,服役时读了斯坦贝克,厄普敦·辛克莱,杰克·伦敦,考德威尔……”
“要读法斯特的书的话,这一本是他最优秀的著作,”林戈尔德先生说。“我说的对吗,内森?”
“这本书很好,”我回答。
“你读过《常识》吗?”铁林问我。“读过潘恩的作品吗?”
“没有,”我答道。
“读一读吧,”铁林仍旧翻着书对我说道。
“霍华德·法斯特引用了不少潘恩的文字,”我说。
铁林抬起头来说:“‘群众的合力可以进行革命,古怪的是人类竟然经过了几千年的奴隶制度而对此毫无察觉。’”
“书里头有这句,”我说。
“我想该有这句。”
“你知道潘恩有什么样的天赋呢?”林戈尔德先生问我。“这种天赋是杰斐逊、麦迪逊这些人所拥有的那类。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我说。
“你知道的。”他说。
“向英语挑战。”
“很多人做过了。不是这个。而是以英语来阐述理想。革命完全是不可预见的,无组织的。内森,这是不是你从书中获得的印象?这些人要为他们的革命寻求一种语言。找到与伟大宗旨相匹配的词汇。”
“潘恩说,”我对林戈尔德先生说,“‘我写了一本小册子,为了要人们知道他们努力的目标是什么。’”
“这点他确实做到了。”林戈尔德先生说。
“这一段,”铁林说,指着书里几行字。“写到乔治三世。‘若我迫灵魂为妓,去立誓效忠一个品格愚蠢,顽固,无用而残忍的家伙,那么我该承受魔鬼的苦难。”
铁林用他的《自由勇敢者》式大众热爱的嗓音背诵的潘恩的两段话,正在我自己抄写下来并记牢的十多句中。
“你喜欢这句话,”林戈尔德先生对我说。
“是的。我喜欢‘迫灵魂为妓’这句。”
“为什么呢?”他问我。
太阳照在我的脸上,我开始大汗淋漓,是因为遇见铁林而兴奋激动,现在又要像在课堂上一样回答林戈尔德先生的问题,坐在高过六英尺又未着衬衫的两兄弟之间,他们高大而不做作,散发出那种坚强智慧的男子气概,令我神往。他们可以聊棒球和拳击,可现在谈的却是书籍。谈的语气来好像书中有的地方很成问题。他们打开一本书不是为了去崇拜它或获得修养的提高或迷失于周围的世界。不是,他们打开书是为与书进行搏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