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5/8页)

“那一天,每个人都忍不住大笑。只有一个人例外。艾拉是纽瓦克唯一一位不把那当作笑话的人。我无法对他讲明白。我试了,可是他理解不了。为什么呢?或许是因为他傻,又或者是因为他不傻。或许他只是先天没有那份狂欢的心态——也许信仰乌托邦的人不具有那种天赋。又或者是因为我们的母亲在几个月前才去世,我们经过了自家的葬礼,那个葬礼,艾拉不想参加。他想到街上去踢球。他求我不要让他换下外套到墓园去,他试过藏在壁橱里。不过最终他还是和我们一起去了。父亲决意要他去。在墓园,他站在那里,看我们将她下葬,但是他不肯拉我的手或让我用胳膊拥住他。他就是对拉比皱着眉头。怒目而视。不让人碰。不要人安慰。也没哭,一滴眼泪都没有。太愤怒了,无泪可流。

“可是,金丝雀死了,葬礼上的人都笑个不停,只有艾拉除外。艾拉对吉米的认识只是在去学校的路上经过鞋匠的店时,隔着窗子看看吉米的笼子。我想他从没进过那家店,然而,除了鲁索曼诺,他是在场者中唯一落泪的人。

“当我也开始笑起来,因为确实是滑稽,内森,十分滑稽,艾拉完全失去了控制。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艾拉那样。他开始挥着拳头,对我大叫。就算是在那时,他也个头不小了,我压不住他,突然间他挥拳击向我们边上几个正笑得不行的孩子,我俯下身要把他拖起来,不能让他就被这一整帮孩子打死,他的一只拳头落在我的鼻子上。他打断了我的鼻梁,七岁大的孩子。我流血了,该死的鼻梁显然是断了,于是艾拉逃走了。

“直到次日我们才找到他。他睡在克利夫顿道的酿酒厂后院。这不是头一回了。在后院,装卸台的下面。早上父亲在那里找到他。他拽着他的后衣领,一直拖到学校,拖进艾拉的班级教室,他们已经开始上课了。孩子们看到艾拉身上穿着他昨晚一直穿着睡觉的肮脏的外衣,被爸爸丢进教室,就开始‘呜——呜’地叫起来,随后的几个月,这就成了艾拉的绰号。呜——呜·林戈尔德。在金丝雀葬礼上哭鼻子的犹太小孩。

“幸好,艾拉总比同龄人块头大,而且他体格壮,会踢球。要不是他的视力,艾拉会成为运动明星。他在邻里间赢得的尊重都来自他的球技。但是打架呢?从那时起他老是打架。从那时起他开始变得过激。

“你知道,我们很幸运,我们没有在三区和贫穷的犹太人一起长大。艾拉在一区长大,对那些意大利人来说,总是个好挑衅的犹太种外人。因此,不论他个头多大,有多壮,多么好斗,博亚尔多决不会将他当作当地具黑手党潜质的人才。而在三区,犹太人中间,可能就会不一样。在那里,艾拉不会为孩子们公然排斥在群体外。仅仅凭块头他就极可能被郎吉·兹维尔曼盯上。就我所知,郎吉大艾拉十岁,很像艾拉长大后的样子:易怒,大块头,有逼人的气势,他也休了学。在巷战中无所畏惧,有威仪的面貌,又颇有头脑。偷运私酒,赌博业,开自动售货机,装卸站台,工会运动中,郎吉最终飞黄腾达。然而即便是他身居高位,与疯子西格尔、兰斯基和好运卢西亚诺搭档时,他最亲近的人仍是和他在街头一起长大的朋友,和他一样一触即怒的三区犹太男孩。尼吉·拉特金是他的专用杀手。萨姆·卡茨是他的保镖。乔治·戈尔茨坦,他的会计。比利·蒂普利兹,管彩票赌博。多克·斯泰切,是他的计算器。阿贝·卢,郎吉的表弟,为郎吉管着零售业人员联合会。天哪,还有迈耶·埃伦斯坦,另一位来自三区贫民区街头的孩子——他任纽瓦克市长时,几乎是为郎吉来管理整座城市。

“艾拉完全可能会成为郎吉的亲信,忠诚地做一份那样的活。他已够老练,可被他们招募去。这没什么异常:那些孩子就是为犯罪而养成。顺理成章的下一步。做那些非法行动正需要他们身上那种暴力作为生意手段来令人惧怕,占得上风。艾拉会由纽瓦克港做起,自快艇上卸下从加拿大私贩来的威士忌,装上郎吉的卡车,他会和郎吉一样,在西奥兰治有价值百万的豪邸,并且最终被一根绳子吊死。

“是很无常吧?你最终会成为谁,又是如何终了?仅仅因为地理上一点点差异,碰上郎吉的机会就永远没有发生在艾拉身上。借棒打郎吉对手勒索郎吉的客户,在郎吉的赌场监管赌桌,开创成功事业的机会。结果在基弗维尔特别委员会前作证两小时后回家自缢而亡的机会。艾拉遇上比他更加坚硬聪明,将对他产生大影响的人时,他已经在军队了,因此令他转变的那个人也就不是纽瓦克的流氓,而是一名共产党人,钢厂的工人。艾拉的郎吉·兹维尔曼就是约翰尼·奥戴。”

“为什么我没有在他头回来我们家住那次跟他说终止婚姻脱身出来呢?因为那婚姻,那女人,那座美丽的房子,所有那些书籍,唱片,墙上挂的绘画,她的那种生活里,处处是成功的人,优雅,风趣,教育良好的人——这都是他从未知道过的。别提什么他自己也成了名人。他有了家了。以前他从来没有过,那时他三十五岁了。三十五岁,不再住在一个单人房间里,不再在小餐馆吃饭,不再和女侍者、酒吧女,以及比她们还不如的,有些都不会写自己名字的女人睡觉。

“艾拉退伍后,刚搬去开卢麦城和奥戴住时,和一个十九岁的脱衣舞女有过一段关系。女孩名叫唐娜·琼斯。艾拉在洗衣店遇到她。起先以为她是本地的高中生,有一阵她也并不去纠正他。她身材娇小,爱吵架,吵吵闹闹的,挺坚韧。至少表面是粗硬的。她是制造玩乐的小工厂。这孩子一直把手放在阴部。

“唐娜来自密歇根湖边一处名叫本顿港的度假小镇。在本顿港,夏季时,唐娜在临湖的一家旅馆工作。她十六岁,整理房间,怀了芝加哥来的某个房客的孩子。是哪一位的她不知道。足月生出孩子,交给别人收养,背着不好的名声离开小镇,最后在开卢麦城一处下等酒吧做了脱衣舞女。

“周日,艾拉不出外为工会扮演阿贝·林肯时,他常借奥戴的车带唐娜去本顿港看望她母亲。她母亲在一家生产糖果的工厂做工,这些糖果卖给本顿港大街上的度假者。度假糖果。软糖很出名,用船运往整个中西部地区。艾拉开始和开糖厂的家伙聊上了。他看着他们如何生产糖果,不多久,他就写信给我说要和唐娜结婚,用他余下的退伍津贴入股那家伙的生意。他回家时在兵船上赌双骰赢了几千块钱——这些都可以拿来做糖果生意。那年圣诞他给洛兰寄了一个糖果礼物盒。十六种不同口味:巧克力椰子,花生酱,阿月浑子果,薄荷巧克力条,岩石路……都是新鲜的,又多奶油,直接出自密歇根本顿港糖果间。你说,还有什么比做密歇根人,在节日时将软糖包装成礼品包,寄给老伯母,距做个狂热赤色分子,决意推翻美国制度更远的呢?‘湖畔制造之糖果’,盒子上的标语。不是‘全世界工人联合起来’,而是‘湖畔制造之糖果’。如果艾拉和唐娜·琼斯结了婚,那就会是他赖以为生的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