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9/10页)

“第二晚,我带了些三明治大家吃,我们吃着,他说,我听,一定是到早上三点了,小木屋门前停下一辆纽约黄色出租车。是伊夫。艾拉把电话听筒取下机座已经有两天了,她再受不了拨电话来却只听到忙音,就叫了辆出租车,半夜赶了六十英里来到乡镇。她敲了门,我站起身打开门,她擦过我身边冲进屋里,他就在那里。接下来的事很可能是她一路上在出租车里已计划好的,或者,也可能是随意即兴的发作。正是她过去演过的默片里的场景。全然发狂的演出,纯粹夸张的捏造,然而非常适合她,她会在仅仅几周以后差不多是一点不差地重来一遍。她最爱的角色。一个哀求者。

“她在地板中央跪下来,忘了有我在场——或者并没有那么不注意——她喊道,‘求求你了!我恳求你!别离开我!’貂皮大衣下两只手臂向上伸着。手在空中颤抖。还有眼泪,好像濒临危险的不是婚姻而是人类的救赎。证实了——如果需要证实的话——她绝对拒绝作个理性的人。我记得我想到,哦,这次她可完了。

“可是我不了解我弟弟,不了解他所抵挡不住的。他一生都反对人屈膝下跪,但我会以为到那时他已能区分迫于社会条件而下跪和只是在做戏的人。他看到她那样,他的体内有种感情无法平息。在我想来大约如此。他身上容易为痛苦所骗的那个人又站出来了——我想大概是这样吧——因此我走出去坐进出租车,和司机一起抽了一支烟,直到他们又恢复和睦。

“事事都渗透了愚蠢的政治。我坐在出租车里这样想。充斥人的头脑,损坏他们对生活的观念。但是只有在那晚我开车回纽瓦克时我才开始理解这些话是如何应验在我弟弟和他妻子所处的困境上。艾拉不只是受不了她的痛苦。无疑,他可能难以抑制那种看到身边亲密的人垮下来时大多数人都会有的冲动;当然,对于该去做什么他可能得出错误的概念。但是发生的不是这个。只有在开车回家时我才意识到发生的根本不是这个。

“记得吧,艾拉全身心归属于共产党。艾拉遵守每次政策上的一百八十度转变。艾拉轻信为斯大林的恶行开脱的言词。白劳德是他们的美国解放者时,艾拉支持白劳德,莫斯科揭露白劳德开除他以后,一夜之间白劳德成了阶级勾结者和社会帝国主义者,艾拉也全都信——他支持福斯特和他认为美国正走向法西斯主义的方针。他设法压下怀疑,说服自己,他服从党的每次意外曲折变化是协助在美国建设一个公正公平的社会。他对自己的观感是做个有品德的人。总的说来我相信他是的——他是另一个被拉进了自己不了解的体系的幼稚的人。难以相信这样一个如此看重自由的人会让这种教条控制了他的思维。但是我弟弟在智力上贬低自己的方法是和他们都一样的。政治上易受欺骗。精神上易受欺骗。不愿面对这点。艾拉这类人对他们所推销和称颂的东西的来源不作思考。这个人最大的力量就是会说不。不怕说不,而且当着你的面说。然而到底他对党能说的只有‘好’。

“他已经为了她调整自己了,因为只要艾拉还是电波中的萨拉·伯恩哈特的丈夫,就没有节目赞助商、广播网或是广告代理会来碰他。这是他所赌的,赌一赌只要他身边还有广播界之王,他们就不能揭露他,不会丢掉他。她会保护她的丈夫,并延伸至保护上演艾拉节目的那个共产党集团。她跪倒在地上,她求他回家,艾拉意识到他还是照她的要求做吧,因为没有了她他就要沉没了。伊夫是他的掩护者。支柱的支柱。”

“就在那时解围的人出现了,她有一颗金牙。伊夫发现的她。从一个演员那里听说她,那个演员又是从一个跳舞的那里`听说她。一位女按摩师。可能比艾拉大十岁十二岁吧,那时快五十岁了。看去憔悴像是进了暮年,悦人的女子在走下坡路,不过她的工作使她保持了身材,使那个巨大温暖的躯体够结实。赫尔吉·帕恩。爱沙尼亚女人,嫁了一位爱沙尼亚工厂工人。结实的劳动阶级女人,喜欢喝伏特加,有几分妓女几分小偷的意思。庞大健康的女人,第一次出现时少了一颗牙齿。然后她回来了,换了一颗牙——一颗金牙,她按摩的一个牙医送的礼物。接着她又回来了,穿着一件礼服,是她按摩的礼服生产商送的礼物。这一年里,她来时戴着人造珠宝,有了毛皮大衣,有了手表,不久她买了股票,等等,等等。赫尔吉不停地在改进。她取笑自己所有的改进。只是感激而已,她对艾拉说。艾拉第一次给她钱的时候她说,‘我不收钱,我收礼物。’他说,‘我不能去逛商店。给你这些钱。给自己买你想要的东西吧。’

“她和艾拉就阶级意识进行了热烈讨论,他告诉她马克思如何激励帕恩这样的劳动人民夺取资产阶级的资本,组织起来成为统治阶级,控制生产力,赫尔吉却概不接受。她是爱沙尼亚人,俄罗斯占领了爱沙尼亚,把它变为苏联的一个共和国,因此她是本能地反对共产主义。对她来说只有一个国家,就是美国。还有什么其他地方能让一个没有文化的移民农场女,等等空话。她的改进在艾拉看来很滑稽。通常他不太具有幽默感,可是说到赫尔吉就另当别论了。也许他该娶她的。也许这位身躯庞大本性敦厚面对现实不退缩的笨人才是他意气相投的伴侣:因为她身上有未经驯服的东西。因为她的任性。

“她贪的那一面自然给他不少乐趣。‘赫尔吉,这周是什么啊?’在她,这并不是就做了妓女了,不邪恶——这是改进自我。实现赫尔吉的美国梦。美国是机会之地,她的顾客欣赏她,女子也要生存,于是她每周三次在晚餐后来,样子像护士似的——上浆的白色外衣,白色长袜,白鞋子——带来一张对半折叠起来的按摩桌。在他书房里,书桌跟前支好桌子,他虽然比桌子长出半英尺,还是摊手摊脚躺在上面,她给他按摩整整一个小时,非常专业。她给他按摩,这是唯一真的减轻出于艾拉疼痛的做法。

“接着,她仍穿着白色制服,全然是出于职业性,最后来了一招更能让他放松的招数。他阴茎中涌出一股美妙的液体,暂时解除了禁锢。那股迸发中有艾拉失去的一切自由。他要充分运用政治、公民和人的权利,一生为之奋斗,此刻化为花钱来射精在五十岁的爱沙尼亚女人的金牙齿上。同时,楼下的客厅里,伊夫听西尔菲德弹奏竖琴。

“赫尔吉本可以是漂亮的,但是她的浅薄太明显。她的英文不太好,我说过,她的血管里总流动着一小股伏特加,这一切使她有股笨拙的味道。伊夫给她起了绰号。土包子。西十一街上的人这么叫她。不过赫尔吉不是土包子。可能是浅薄,但她不笨。赫尔吉知道伊夫把她当作一个大难题。伊夫不去费劲掩饰,认为不必为一个低下的女按摩师如此,可那低下的女按摩师却是为了这点很鄙夷她的。赫尔吉给艾拉口交而伊夫就在楼下客厅听竖琴的时候,赫尔吉常喜欢模仿她想象中伊夫屈尊给他口交的雅致温文的样子。在模糊的波罗的海地区人面具后面,这个粗鲁的人知道何时出击以及如何打击轻视她的上司。她对伊夫一出手就是整个地击败了她。伏特加作用之时,赫尔吉是不受约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