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16/23页)
成年人,尤其是生活优裕的成年人偶然建立的熟人关系会经历各种复杂考验。譬如一起看戏!约翰·纽迈耶21的芭蕾舞剧《仲夏夜之梦》。我整个晚上都有一个印象,即台上发生的事情超出了我的感知能力。我发现我只是用眼睛在观看。我脑袋里一片空白,几乎没什么感觉,我只看他们在台上做什么。后来听路德维希说,男演员蹦跳的高度远远不够。在莫斯科大剧院,男演员跳起半天后才慢慢落地,在这里,他们根本就没有弹跳起来。仙后和毛驴交媾的场面遮遮掩掩地发生在后场。不,不,不!在这些夜晚,对我来说最难堪的考验总是卢伊特嘉德的首饰!她生着一对可观的、确实高高耸立着的乳房。具有冒险意味的低胸衣领不断让它们变得惹眼。而且,这对高耸的乳房每次都有耀眼的首饰衬托。她的悬挂首饰始于脖颈,然后自上而下形成越来越宽的几段,下端是一颗宝石。相对于这颗宝石,前面的一切都是前戏。为了把卢伊特嘉德变成这样一个首饰佩戴者,路德维希每次都不得不扔出大把的钱。给人的印象却是:偷来的。来自某个宫殿。即便是随时准备对人表示钦佩的科比尼安,每次见到她的最新打扮都无话可说。当然,他总是被谈话内容深深吸引,我们事后才发现他好多时候根本没有察觉到这场由首饰和乳房共同营造的狂欢。我总是着急得浑身出汗,因为我害怕别人看出我一直在拼命对她的胸口首饰展视而不见。
但是,卢伊特嘉德和路德维希之间的争执比我们和他们之间的争论来得更频繁。幸好卢伊特嘉德和路德维希的大声争吵足够频繁,因为比路德维希小二十岁而又身为其第四任妻子的卢伊特嘉德,无法忍受我和科比尼安默默忍受的事情:我们一见面,路德维希就说个不停,仿佛除了他就没有谁能说话。我们当然可以提问。可以言简意赅地表示赞同。尽管我们两家认识的时候卢伊特嘉德已经做了他十年的妻子,她仍然没有放弃晚上聚会时说几句话的权利。这两人同时说话的现象屡见不鲜。她朝着科比尼安说,他朝着我说。科比尼安最讨人喜欢的一个本事就是听人说话。他听人说话的时候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他是哑巴或者有耐心,他会显得很感兴趣,甚至着迷。有时我也必须承认我很乐意听路德维希说话,而且想一直听。这要归咎于他自己对自己讲述的事情充满兴趣。既然他讲述的事情如此重要,听者也觉得很重要。即便我不得不承认我不像科比尼安听得那么出神。
卢伊特嘉德动用其一切资本为自己争取说话的权利。她的年龄,毫不留情。她的博士头衔,毫不留情。路德维希虽然上过大学,但他觉得学了艺术史又无法学以致用,那就毫无意义。所以他建立了圣杯印刷公司。后来又成立了让他赚大钱的弗罗和福伊斯特勒公司。但是他知道如何对付卢伊特嘉德抢话头的努力。如果她为了插话而不管不顾地大声来一句:这是我见过的最美好的事情!路德维希就会以一种危险的温柔腔调说:好吧,现在就请你告诉我们你见过哪些最美好的事情。有了这样的开场白和路德维希的邀请,卢伊特嘉德随后讲述的事情必然陷入滑稽。但是他随后会亲吻她,对她说:因为你觉得这些东西很美,所以我爱你。
但是卢伊特嘉德不想如此就范。既然这样,她就拿她亲眼目睹的、让这位先生很不喜欢的事情讲给我们听,她大声嚷道。在圣十字港市中心,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突然出现一块空地,他们走过去,然后被迫赶紧走开。她倒很乐意停下来看看。他拉着她往前走。纠缠在一起的浅色的母塞特犬和黑毛的公狐狸犬试图彼此分开。公狐狸犬朝东,母塞特犬向西。也许是它的性器官把公犬钩住了。两条狗可怜巴巴,仿佛知道自己的处境多么悲惨。它们需要帮助,但是大家都匆匆走开。路德维希和她也一样。但这是路德维希的意思。她自己养狗,当然知道怎么做才能帮助那条母狗。总之,如果你跟一个一本正经的男人结了婚,你和他就没法去南欧逛街了。她这么说话,是为了刺激路德维希。她成功了。
他立刻判若两人,他驾驭句子不再像在驾驭八套马车。大家都察觉到他认为必须为自己辩护。任何人进行自我辩护都会陷入不利。他说他年轻时就去过南欧。他不是同性恋,但众所周知,同性恋比非同性恋潇洒很多。然后他就滔滔不绝,为自己辩护,不让人把他视为同性恋,尽管没人说他是同性恋。他每说两句话就强调一次:我不是同性恋。但他说他年轻时自然也飞过摩洛哥,带回来的不仅有带流苏的羊皮夹克,还有肝炎。在那个地方,肝炎等待着每一个同性恋。当时他的出租屋内堆满在摩洛哥的旧货市场买的东西,看起来就像一个男同性恋妓院。
他滔滔不绝,只是为了一面说出带有男同性恋这个词的句子,一面说自己不是同性恋。我不得不回应说:真可惜。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还觉得这个话题探讨不够。对于路德维希和科比尼安的友谊我很想多一些了解。
有一点我觉得很重要:科比尼安被路德维希讲的事情深深吸引,但又不愿承认。科比尼安也是一个女孩。他也是一个男人。正是这一点使他产生一种挡不住的魅力,他有一种温柔而无助的无情态度。总之,您的伊莉丝注意到了这点。
我受到您的传染。我想给您写几句话,写点具体的事情,由您的上封信引起的事情,随后却写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其实我必须禁止自己一边给您讲述卢伊特嘉德和路德维希的故事,一边出卖科比尼安。这是出卖的乐趣,对吧!这是您害的。
其实我想写信告诉您,您打的索桥比方需要从新教的角度予以纠正。我们的索桥建在空中。它还没有达到对面的支撑点。我不像您,不会贸然动工,我要利用一切可以得到的帮助,所以我可以向您提供:悬空的存在。
您的,我们的词语桥梁建在空中。现在还谈不上坚实的桥头。我允许现实作为深渊存在。暂时。我们假设您的桥也是我的桥。一个新教女神学家从她的老师那里学会了无前提地思考、感觉、写作。老师说,在“自由的空气”里翱翔。没有保护措施。“不受保护措施的制约,”老师说。您的语言桥是一个单纯的隐喻。我想引诱您把桥梁修建到毫无前提的空中。我们不知道它最终降落何处。但是我们不能放弃,我们要把桥梁修建到毫无前提的空中,从词语到词语再到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