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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得承认,大脑研究者还是说了一句令我印象深刻的话。这话他声称是说给他妻子听的:我们本应把我们的缺陷分配到两个以上的孩子身上。对于大脑研究者,这话并非那么糟糕。我错失机会,没有用科比尼安的话来回应他:孩子是大自然实施的谋杀。

我的笑引起您的注意。对于我,这意味着您觉出我的笑有所不妥。当时我状态不佳。我用《路加福音》让自己清醒:你们喜笑的人有祸了12。这比您说我“爆发清脆的笑声”给我的打击更严重。怎么可以这样?!作家先生!向您提问的,是一个信奉语言是可以让人推敲的女人。如果您不同意我出于宗教—世俗动机把注意力转向大脑研究者,我可以向您保证:他不是我的vir desiderorum13。我的意中人名叫科比尼安。您已亲眼看到了。

还要对您的房事统计数据发表评论:我的感觉告诉我,即便我现在只字不提,您也相信科比尼安和我从美景宫的晚宴回来之后做了爱。我们没有。我们由此满足了您的要求:我们是一对爱情伴侣。我们的确是爱情伴侣,因为我们没有拿夫妻同房的统计数据四处炫耀,而在您这里,它是获得认知的唯一材料。为此我可以对您表示一点点哀悼。

回家后我不得不把我一晚上听到的所有赞美科比尼安的话背诵给他本人听。我们不能像你们那样手牵着手往外溜。前厅摆放方便肘部的小圆桌,就是为了让所有在宴会大厅里不得不闭嘴的人终于有机会说他们想说的话。这时候我自然变成了堆放科比尼安的溢美之词的卸货场。我不得不逐字逐句地跟他汇报了半个通宵。还要分门别类。可信度。

有个情况我无法隐瞒:有些人利用对丈夫的赞美,跟妻子套近乎。我越是冷漠应对这类殷勤,这些绅士们就越发热烈。但我的冷淡不是pro eo hoc 14……它是真的。只要在这样一个晚上还有什么可以做到真。这当然是一个既超出男人,也超出女人能力的要求。这肯定超出了我的能力。

说了这件事情,我就还要说另外一件事情。如果不说,您对我的认识会产生偏差。您用无中生有作诱饵,让我上钩。我希望您感觉到我的不满。我接着讲:前半夜是摘引溢美之词。随后却是真正的苦难:科比尼安有理由为他的脱稿发言自豪,有理由保持自豪,现在他却不得不回忆、不得不历数他发言时忘记的事情。包括他所遗忘的、他描述不正确或者不完全正确的一切。他几乎吓出了冷汗,因为他相信自己没有把应该感谢伯特·萨克曼的地方交代清楚。离子通道!这可是萨克曼发现的,科比尼安只是从中得出应用技术方面的结论。也就是治疗神经和血管疾病的定制药物。我没法使他心安。后来我建议问问在场的几位专家怎么看这件事情,我们这才彼此拥抱,安然入睡。他是堕落的天使。这一念头他挥之不去。无论白天黑夜。作为神学家,我的使命就是削弱纯粹的科学依然在产生的毁灭性影响。堕落的天使!良心有愧!他的专利和药物让源源不断的资金流向他的账户,他的自责也接连不断。他的敏感我半点也没有,但是我爱他的敏感。

致以友好的问候!

玛雅·施内林

又及:您没有提到纪念文集。我由此推断,门口的赠书您没带走。您急匆匆地离开了一场不是为您举办的庆祝活动。但我不能就此罢休。书会给您寄来。《从热爱到精确》!科比尼安遭受了可怕的心理折磨,因为文集的作者里面没有一个诺奖得主。科比尼安已经证明,他感知的东西多于别人对他的感知能力的期待。科比尼安观察到你们从我们身边一溜而过,我们晚上做回忆工作的时候,他问我,皮肤晒成棕色的施鲁普先生对他的讲话有何反应。我能说什么!您和我的一个相似之处,他的确发现了。但没有别的想法。有道理。至于我,他很清楚,我这副具有欺骗性的健康外表仅仅归功于我们的大花园。我在花园逗留的时间超出了允许范围。再次告别:

为自己竟然把这些事情向您和盘托出而感到奇怪的

玛雅·施内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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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的施内林女士,

现在我可以这样称呼您,因为您的姓氏不是来自一个男人的粘贴,它本来就是您自己的姓氏。您的名字不应被省略。玛雅。如果我有必要再写一部长篇小说,您就得预料我会把小说的主要人物叫作玛雅。

我从未像读您的信这样拿白纸黑字的东西来反复读。这白纸上的黑色字体!我知道,您不是为了收信人(您也许有无数的收信人)而这么做,但既然我自己更喜欢用手而不是用键盘书写,和我写的信相比,我在第一瞬间觉得您的信像是舞台布景。我连搞舞台布景的心都没有。对于我,写信属于冒险之举。我从不知道我的信会把我带向何方。如果它不把我带到什么地方,我就把它扔掉。并不总是这样。几乎没有过。我承认,平淡无奇的信件我也得寄走。

您的信是一片草地。我在这草地上吃草。夜以继日。现在我告别草地和吃草的画面。因为如果这是一块真正的草地,它早就被啃光了,而我还在这已经啃光的草地上继续吃草。在您的信中,啃光的草地又不断长出新草。

您的信纸。这可是布景。我责备自己现在还胆敢白纸黑字给您写信。但如果弄来这种娇贵的米色信纸(怎么找?去哪儿找?),这就意味着我写上去的东西立刻就变成无聊的抄袭。然后我至少必须尝试模仿您的字体。我的确在废纸上做过实验。但只是为了体验我的存在离这样一种字体多远。您的字写得很漂亮。泼辣。灵活。洒脱。

您的信产生了巨大的效果!我无法解释这一效果。十四个昼夜之后我依然无法找到解释。真是神奇。抱歉,我相信我是头一回用这个字眼。只是因为我无法解释您的信为何产生如此效果。很平常的句子,读着很愉快,可都是寻常的内容。但字字句句都打动我。还没有任何语言现象像您的字字句句这样给我如此直接的感受。所以,通过语言产生的效果要超过语言本身的效果。文字背后的人。这个人本身。阅读,一个让作者浮现在眼前的过程。我看见您的样子。我听见您的声音,尽管我实际上只听见您说过两三句话。

我自然在您的信里寻找能够提供答案的句子。我一无所获。我们,伊莉丝和我,在这封信里的形象很不怎么样。“……手牵着手往外溜。”但这是最重要的句子。她看见了我们!我拉着伊莉丝在人堆中穿行。我们很不礼貌地往外挤,我想以此向所有注意到我们的人表明,我们想尽快摆脱这些扎堆的人,摆脱他们的闲聊。我想给人留下粗暴无礼的印象。您却看见我们往外溜。但是您看见了我们!我们往外挤的时候,我做好了从您和您丈夫身边经过的准备。我往外挤,目的是想听您说一句:作家先生,干吗这么急!或者类似的话。我想被挽留,所以我才这么往外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