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尼的救赎(第30/31页)

当时的情形就是这样。托尼想要站起来大声喊,嘿,鲍比·安德斯中尉,我在这儿,往上看。当他翻身的时候,上了膛的枪掉在地上。他用手四处摸索,找到枪,握在左手里,腾出右手按地,想借力站起来。他刚刚把一只脚垫在身下,准备站起来,突然枪走火了。子弹飞进肚子里,托尼听到自己咒骂,该死!他说,我为什么这么做?他一度以为自己开枪射中了自己。

是巨大的反冲力,他忘记了枪的后坐力足以把他放倒。如果子弹穿过他的腹部,他应该已经死了。托尼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刚才那一击拽紧了腰带,比刚才更糟了。托尼试着把腰带弄松一点儿,动了动,但是腰带绑得更紧了。就算是中了枪,应该也没有击中要害,虽然并非垂死的感觉,但腰带似乎拖着他往下坠,在地上拖着他前行。上帝呀。托尼说。如果我真的给了自己一枪,他想,我为什么会做这样愚蠢的事?似乎就要流血而亡了。腰带紧紧绑在腰间,不让内脏喷溢出来,但是它们在肚子里翻腾地更加厉害。野鼠成群地蹿了出来。

假如这是真正的头条新闻,他想知道为什么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他想,中弹的感觉会不会就像被腰带勒住?该是什么感觉就是什么感觉吧。托尼痛苦地呻吟,仔细地辨别。他说,这是托尼·海斯廷斯的另一种生活,生不如死。从过去到将来,事实只有一个──腹部中枪了。尽管可以适应任何东西,但对它们都没有兴趣。

托尼意识到很久没有听到说话声了。“天哪,那是什么?”谁都知道警察可以很快地把偷马贼弄散的牛群赶在一起,不是吗?但是他们还是没有来。过了很久,他们都没有过来。

如果他们不来,残存的一点儿意识提醒托尼该想想死亡的事情了,应该重视死亡了。托尼·海斯廷斯就要死了。想到此,托尼非常吃惊。他隐约记得将死之时应该思考一些东西,现在却一点儿都记不起来了。至少应该想想自己为什么会死,死亡是不是可以避免的,诸如此类大家都会问的问题,本应该怎么避免,他本来应该做点儿不同的事。他一定是把左右手弄混了。他本来计划右手触地,借力起身,但是却用拿枪抵着肚子的左手支撑地面。结果,手指的压力触动了扳机,混乱之中,子弹射向地面,反弹射进柔软的腹部。神经短路,失明的后果,尽管他早就应该习惯了,毕竟失明这么久了。

托尼突然想到,如果警察能够及时赶到,或许还可以救他一命。如果他们听到丛林中的枪声,可以通过对讲机叫辆救护车。看上去似乎不太可能,没有听到一点儿迹象。

托尼又想到他们会发现他的尸体,误以为他自杀了。这看上去合情合理,他们不会感到吃惊。会给他找一个什么动机呢?很有可能(他们会说)他开枪杀了自己,因为受不了失明的痛苦(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正在渐渐适应这一点)。或许他一直为发生在他身上的罪行所困扰,一直在复仇,现在雷伊死了,他也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他们不知道路易斯·吉尔曼在等他——如果她不介意他变成了瞎子)。或者(低估了他的愤世嫉俗和怯懦,都是重要的品质),他的理想主义:不能忍受鲍比和雷伊强加给他的自知之明,相对于敌人们,他没有道德优势,除了认定一个事实,这一切是他们挑起的。更有可能的是(他们不了解他是多么振奋地让自己安心等待,祈求能够活下去),他们会简单得认为他没有耐心,不能忍受等死的痛苦:自己不仅瞎了,还被雷伊弄瞎了眼睛,会血尽而亡,再也忍受不了,崩溃了。警察不大可能把他的死归于意外。

他真的不想死,希望他们能尽快赶来。腰带似乎在上下探索他的身子,圈定领地。尽管他也分不清哪儿是肝哪儿是肾,不知道它们的确切位置,但他清楚腹部的器官有肝、肾、脾、阑尾、胰、胆,还有大肠和小肠。托尼试着想还有哪些器官也在那里面,后悔以前没有熟悉这些身体器官。

他唯一确定的事情就是可以自由地继续缅因之旅了。这么长时间后,一年多的时间。警察会告诉他这一点,当他终于可以开车,坐好并系上安全带的时候,警察会站在门口,祝贺他重获自由。安全带紧紧勒住了他的腰。他们和他握手,祝他一路顺风,指出路线,并告诉大概需要的时间。

托尼出发了。他开得飞快,有点儿西部牛仔的感觉,他体内的棒球选手几乎在一路欢唱。很快,他就到了缅因。公路尽头的夏日小屋,顺着山坡而下。房子是那种老式的两层楼,装有山墙窗和门廊。所有的窗户和门廊都装上了纱窗和纱门。他沿着车道往下开到草地上,看见她们在水里等着他。他沿着草地,走向湖边。

“到这儿来,”劳拉说,“我们一直都在这儿等你。”

“为什么这么久才来?”海伦说。

他问:“水凉吗?”

“很凉,”劳拉说,“但是还可以忍受。”

“很快就会习惯的。”海伦加了一句。

她们站在水中,水没过了脖子,他只能看见她们的头。湖面波光粼粼,泛着蓝色和白色的波光,就像是夏日午后阳光下的甜牛奶,若隐若现的松树岛带着夏日的欢愉闪闪发光。

托尼踏入水中,顿觉冰冷刺骨。劳拉和海伦忍不住笑了。“你离开太久了,”劳拉说,“身体都变差了。”

托尼回过头望了一眼,草地上的小屋高大、宽敞,美艳绝伦。门廊外的纱门打开了,二楼的两扇纱窗也敞开着,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想,游完泳后穿过草地,进入里屋,坐在散发着松树气息的房间里,寒冷过后享受温暖,那该有多惬意呀。他们还可以聊天,他还记得他想告诉她们的一切。他想说,散步的时候她的手老在那儿晃。他想问她们是否吵架了。他记不清了,但他希望没有。他想知道她是否忌妒自己,一方面又希望没有,因为他从来没有给过她这样的理由。他想告诉她,他依然记得那片蓝莓地,还什么事,他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