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大都市(第4/9页)

下一个拐角处,一伙人正围着一辆高大的白色汽车鼓捣着。汽车尾部喷出大团尾汽。一个警察腋下夹着一个小男孩。车内一个红脸男人留着海豹似的白胡子,正生气地说着。

“我告诉你,警官,他扔了一块石头……这种行为必须制止。从警察到强盗到小流氓……”

一个头发束在头顶的妇人尖叫着,对车里的男人挥舞拳头,“警官,他差点撞死我,他差点撞死我!”

巴德慢慢向一个扎着屠夫围裙、反戴着棒球帽的小伙子靠拢。

“咋回事?”

“不知道……一桩汽车暴动吧,我猜。你没看报纸?我不怪他们,你呢?开汽车凭啥有权利横行市区,撞死妇女和小孩?”

“天啊,他们真是那样?”

“当然。”

“嗯……你能告诉我哪儿是能找好活儿的地方吗?”

肉铺伙计拍拍后脑勺,笑了。

“天啊,我估计你想找个送报纸的活儿……我猜你不是纽约人……我告诉你该怎么办。你接着沿百老汇往下走,一直走到市政厅……”

“那是市中心吗?”

“当然是了……然后你走上楼,问问市长:告诉我市议院还有几个空缺……”

“他们咋这么坏呢?”巴德咕哝着快步走开了。

“走过来,亲爱的……走过来,你们这帮婊子。”

“这话得对斯莱茨说。”

“七!”斯莱茨掷出手里的骨头,用拇指和汗津津的其他手指头打了一个响指。“见鬼。”

“我得说,斯莱茨,你真是个掷骰子高手啊。”

穿着补丁裤子的膝盖围成一个圈,一只只脏手往圈子里扔硬币。5个男孩跪坐在南街的路灯下。

“来吧,姑娘们,我们等着呢……来吧,杂种。”

“伙计们!大块头利奥纳多和他那伙人沿街区过来了。”

“我要他滚蛋,就像一个……”

他们中已经有4个懒洋洋地起身离开码头了,逐渐地各走各的路,也不回头。

最小的那个男孩长着一张鸟喙似的、没有下巴的脸,他在后面安静地捡硬币。然后他沿着墙跑,消失在两所房子中间的黑黢黢的通道里。他贴紧一个烟囱,等待着。通道上响起那伙人嘈杂的声音,后来他们沿着街道走了。男孩数着手里的5分硬币。10个。“哈,5毛钱……我要告诉他们是大块头利奥纳多拿走的。”他的口袋没有底,所以他用衣角兜着那些硬币。

白色的椭圆形餐桌上,每个座位前都摆好了一个喝红酒的高脚杯和一个香槟杯。8个光滑的碟子里放着8个夹鱼子酱的小面包,像生菜叶儿上一圈圈的黑珠子似的,盘子侧面放着柠檬,盘子里撒着洋葱末和蛋白。“细心些,别忘了,”老侍者皱起不平的眉头。他个子矮小、步伐蹒跚,几绺黑发紧贴头皮,沿着拱形的头顶被固定到另一侧。

“好的。”埃米尔严肃地点点头。他的领子太紧了,让他受不了。他正摇晃着最后一瓶香槟,把它放进餐车上的锡质冰筒里。

“细心些,我的圣母……这是个一掷千金的家伙,知道吗……你看他给小费。他很有钱。他不在乎花多少钱。”埃米尔抚平桌布上的皱纹。“别动,这样……你手脏,没准会留下手印。”

他们站着侍候,重心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脚,手臂下夹着餐巾。餐馆楼下飘来食物的香味,刀叉和碟子的撞击声,其中还有华尔兹柔和的声音。

一看到领班侍者在门外鞠躬,埃米尔就会挤出一个恭敬的微笑。一个长着龅牙的金发女人披着肉色的斗篷,斗篷在一个圆脸男人的臂下作响,而那男人举着大礼帽捧在胸前,好像那是一杯斟满的酒。一个穿蓝衣的卷发小女孩,龇牙笑着,一位矮胖的妇女带着冠状头饰,脖子上缠着黑色天鹅绒带子,蒜头鼻,雪茄色的长脸……衬衫的胸部、腕部系着白带子,礼帽和样式新颖的皮鞋闪着黑光。一位镶金牙的先生总是挥着手臂,一边用牛一般的声音喷着唾沫星子打招呼,衬衫前胸还挂着一颗五分硬币那么大的钻石。衣帽间的红发女孩正在整理外套。老侍者用肘轻推埃米尔。“他是大老板。”他一边鞠躬一边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他们拖着沙沙响的脚步进房间的时候,埃米尔贴着墙站着。他吸气的时候忽然闻到一阵藿香味儿,这味道使他头皮发热。

“菲菲·沃特斯哪儿去了?”戴钻石纽扣的男人大声喊道。

“她说半小时内赶不来。我猜约翰夫妇不会让她走出大门。”

“就算是她的生日,我们也不能再等她了。我一生中从没等过任何人。”他站了一秒钟,眼珠转着,把就座的妇女们扫视一遍,接着拽拽从燕尾服的袖筒里露出来的衬衫袖口,然后一下子坐下来。眨眼间鱼子酱就不见了。“侍者,那瓶莱茵红酒呢?”他嘶声问。“接着上菜,先生们……”埃米尔屏住气,绷紧面颊,取走用过的碟子。老侍者把酒倒入一个大玻璃水罐,于是里面漂起薄荷、冰块、柠檬皮和长黄瓜条,此时高脚杯外已结了雾气。

“啊哈,跟变魔术似的。”“钻石纽扣”举杯放置唇边,尝了尝,一边放下酒杯,一边斜眼看了看坐在旁边的女人。她正往面包上抹黄油并把它塞到嘴里,同时还嘀咕着:

“我只能吃最少量的小吃,只能吃最少量的小吃。”“不过那不耽误你喝酒,是吧,玛丽?”

她咯咯笑着,用合起来的扇子拍拍他的肩。“噢,上帝,你是个怪人,你是的。”

“我觉得激动,我的圣母。”老侍者对着埃米尔的耳朵嘘声说。

当他点亮餐车里两个火锅下的灯时,热雪利酒、奶油和龙虾的味道飘进房间。空气热腾腾的,充斥着刀叉撞击声、香水味和烟雾。帮着上完纽堡酱龙虾并斟满酒杯后,埃米尔靠墙站着,手划过潮湿的头发。他的视线滑过前面一个女人的丰满肩膀,落到一个扑了粉的后背上,那儿的蕾丝边下边有个小银挂钩已经开了。坐她旁边的秃顶男人用自己的腿钩住她的腿。她很年轻,跟埃米尔岁数相仿,一直看着男人的脸,展示湿润的嘴唇。这让埃米尔感到眩晕,但他还是看着。

“金发菲菲到底怎么啦?”“钻石纽扣”哑声叫着,嘴里塞满龙虾。“我猜她今晚又是借这招儿嘲笑我们的小聚会对她没有吸引力。”

“这晚会足以让任何女孩驻足。”

“那也许她希望她的生命中有一个惊喜,希望我们还在等着她。吁,驾,”“钻石纽扣”笑着。“我一生中从没等过任何人,这次也不会开先例。”

桌子那边,“圆脸”已经把碟子推到一旁,开始玩着旁边女人手腕上的手镯。“今晚你是完美的吉布森(Charles Dana<1867-1944>,美国画家。——译注)女孩,奥尔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