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蒸汽压路机(第2/4页)
“艾莲·萨切尔·奥格勒索普,这是个好名字,不是吗,亲爱的?噢,我厌倦了爱,给我酒,给我苹果……”
坐在空荡荡的豪华客车里,坐在绿色的天鹅绒座位上,这是多么舒服。约翰注意听着她翻来覆去的胡言乱语,布满雨水的窗外,褐色的沼泽向后滑去,一股类似蛤蜊的气味飘进车厢。她看着他的脸笑了。他的脸一直红到红棕色头发的发根。他戴着黄手套的手盖在她戴着白手套的手上,“现在你是我的妻子,艾莲。”
“现在你是我的丈夫,约翰。”笑声中他们看着坐在舒适的空荡荡的车厢里的对方。
“亚特兰大城。”几个白色的字母,有着令雨停下来的魔力。
雨水冲刷着木板路,在狂风中撞击到玻璃上,好像水从水桶里流出来那样。她能听到雨中传来码头间断断续续的海水冲击的轰鸣。她躺着,望着天花板。她身边睡着约翰。他像个孩子似的安静地呼吸,枕头对折了之后枕在头下。她浑身冰冷。她小心地下了床,留神没有惊醒他,然后站着望向窗外,看着木板路上长长的、排成V形的灯光。她把窗户推上去。雨水打在她脸上使她感到刺痛,也淋湿了她的睡袍。她用前额抵住窗框。噢,我想去死。我想去死。她身上的寒气全都集中到了胃里。噢,我要生病了。她走进浴室,关上门。她呕吐起来,这时她感到好多了。然后她小心地爬上床,没有碰到约翰。如果她碰到他了她就要去死。她躺着,双手紧贴身体两侧,双脚并拢。她脑中回响着豪华客车的隆隆声;她睡着了。
风吹窗框的声音使她醒过来。另一半大床上,约翰躺在离她很远的地方。风声和雨声吹打着窗户,就好像车厢、大床和一切东西都被吹动着、像海面上空的飞船一样向前飘着。噢,雨下了40个白天……寒冷中一个清脆的声音唱着小曲,使血液温暖起来……噢,又下了40个夜晚。她小心翼翼地把一只手放在丈夫的头发上。他的脸在睡梦中一下收紧,用小孩子一样的声音抱怨着说“不要”。这使她偷偷笑起来。她在床的外侧躺着偷偷地笑,像她小时候在学校里那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雨水冲刷着玻璃,歌声越来越响亮直至成为脑中的一支铜管乐队:
噢,雨下了40个白天
又下了40个夜晚
直到圣诞节才停
洪水中唯一幸存的人
是地峡的长腿杰克
吉米·赫夫坐在杰夫姨父对面。两个人面前都放着一个蓝色碟子,里面有一块排骨、一个烤土豆、一小撮豌豆泥和一根芫荽。
“看看你自己,吉米,”杰夫姨父说。明亮的吸顶灯的光线照亮了胡桃木板装饰的餐厅,照得银质刀叉、表链、别针银光闪闪,完全罩住了擦得亮晶晶的碟子和碗盖,然后在细花软呢和人造丝台布下被黑暗吞噬。“你觉得如何?”杰夫姨父问。他的两个大拇指插在浅黄色绒毛背心口袋里。
“这家俱乐部很不错。”吉米说。
“这个国家最有钱、最有成就的男人都到这儿来吃饭。你看角落里那张桌子。高森海默坐在那儿。再往左边一点,”杰夫姨父俯身向前降低声音,“那个长着强壮下巴的是J.王尔德·拉波特。”吉米切着羊排,没回答。“好的,吉米,也许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我要和你谈谈。既然你可怜的妈妈已经……已经去世,艾米莉和我就成了你的法律意义上的监护人和莉莉遗嘱的执行人。我要告诉你你该怎么办。”吉米放下刀叉,坐直身体望着他的姨父。他用冰冷的手抓住椅子的扶手,看着姨父的下颌骨在丝绸领结的红宝石别针上方不停地笨重地动着。“你现在16岁了,是吗,吉米?”
“是的,先生。”
“好吧,这样的话……你妈妈的财产已经清算完,你有大约55000美元的财产。幸运的是,你是一个聪明的小家伙,可以提前上大学。现在,她那笔体面的嫁妆足够你上哥伦比亚大学——既然你坚持去哥伦比亚大学。我自己,而且我也确信你的艾米莉阿姨跟我想法一样,更希望你去耶鲁大学或普林斯顿大学。你在我眼中是个非常幸运的家伙。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在弗莱德里克斯堡的室外流汗工作,每个月才挣15美元。现在我要说的是……我看不出你在金钱方面有足够的责任感……嗯……足够的挣钱的热情,并在男人的世界里成名立万。看看你周围,勤俭和热情使这些人取得了现在的成就。它们也造就了我,使我能够为你提供舒适的房子,还有文化环境,这些都是我提供给你的。我发现你受到的教育有点特别——可怜的莉莉跟我们在很多方面看法不同,但是真正决定你一生的阶段才刚刚开始。现在,振作起来,为你未来的事业打下基础。我的建议是,向你的伙伴詹姆斯学习,在公司里以自己的方式向上爬。从现在起你们都是我的儿子。这意味着努力工作,但是最终它会带给你一个非常坚实的起点。别忘了,如果一个人在纽约成功,那么他就是真的成功了!”吉米坐在那儿,看着他姨父宽阔严肃的嘴里冒出泡沫似的一大堆话,甚至没有品尝出刚刚吃下的羊肉的味道。“好吧,你想从事什么职业?”杰夫姨父探过身子,灰色的鼓眼睛看着他。
吉米被一块面包哽住,脸色通红。最后他无力地、结结巴巴地说:“听您的,杰夫姨父。”
“那是否意味着今年夏天你愿意到我的办公室工作?感受感受像个男人一样在男人的世界里挣钱的滋味,了解了解怎么经营生意?”吉米点头。“我想,你做出的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杰夫姨父边说边靠回去,灯光照在他铁灰色的头发上。“顺便问一句,你要什么甜品?数年之后,吉米,当你拥有自己的事业并事业有成时,我们会记得这次谈话。这是你事业的起点。”衣帽间的女孩递给吉米他的帽子时浓密的金色卷发下露出轻蔑的笑容。在一大堆挂在钉子上的鼓着的礼帽、呢帽和庄严的巴拿马帽中间,他的帽子看起来像是被压扁了,软塌塌的,还沾着泥土。随着升降梯下降,他的胃跟着绞痛起来。他走出升降梯,来到拥挤的大理石大厅。有片刻的时间他不知道该走哪条路,他退回来,手插在兜里靠在墙上,看着人们从永远在转动着的转门里出出进进。嚼着口香糖的脸颊柔软的女孩,留着刘海的短脸盘女孩,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奶油色皮肤的男孩,歪戴着帽子的小流氓,一头大汗的送信人,交叉的目光,扭动的臀部,咀嚼烟草的红色颌骨,菜色的深凹下去的脸,年轻男女的扁平身体,老年人的大腹便便的身体……都蜂拥着,推搡着,拥挤着,在转门的两侧,走出转门到百老汇街上去,或是从百老汇街上走进转门里来。吉米挤进一侧转门,走出去,中午、夜晚和早晨,转门像做香肠的肉馅似的年复一年地转着,磨着。突然他的肌肉僵硬了。杰夫姨父和他的办公室会下地狱!这句话在他心里说得如此大声,以至于他左右看看是否有人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