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另一条流向约旦的河(第2/4页)

“啊,哈利,我不知道你回来了。哦,我不知道能否……哦,我想我可以。演出结束后请过来。演得好吗?你必须告诉我。”她刚一放下听筒,电话就又响起来。“你好……不,我不……哦是的,也许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的笑声清脆。“但是,霍华德,我很忙。是这样,真的。你去看过演出吗?好的,演出后你可以找个时间过来。我听到你去旅行,真为你担心,你知道。再见,霍华德。”

散散步可能会使她感觉好点儿。她坐在梳妆台前,晃晃头,使头发都垂下来。真是令人讨厌,我想把它们都剪掉。迅速地摊开。白色死亡的阴影。不该熬夜到那么晚,眼睛上的黑眼圈。在那扇门边,看不见的堕落。要是我能大哭多好。有人能把眼珠哭出来,真的把眼睛哭瞎。无论如何,婚总能离成……

远离海岸,远离发抖的人群

他们的帆永远不会向暴风雨屈服

天啊,已经6点了。她又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天生怕黑。电话铃响。“你好。是的,我是奥格勒索普小姐。啊,你好,露丝,离开桑德兰太太家之后好久不见。哦,我确实想见你。过来吧,我们在去戏院的路上吃点东西。我住三楼。”

她挂上电话,从壁橱里拿出一件雨衣。皮毛、樟脑球和衣服的气味久久不散。她推开窗户,深深地呼吸着充满寒秋味道的湿润空气。她听到河上传来汽船的汽笛声。怕黑,麻木的生活,白痴的行为,模糊的冲突。男人可以以船为家,女人不行。电话震动着响个不停。

门铃同时响起来。艾伦按键打开大门。“你好。不,对不起,恐怕你得告诉我你是哪位。啊,拉里·霍普金斯,我以为你在东京呢……他们没有说服你,是不是?当然,我们得见见面……我的天,太可怕了,但是我一连两周都有约会。你看,我今晚都要发疯了。明天你12点给我打电话,我试试把别的事推掉。当然啦,我得马上见你,你这个有趣的小东西。”露丝·普莱恩和卡桑德拉·威尔金斯边抖落着雨伞上的水边走进来。“好了,再见,拉里。嗨,看见你们两个真好。请脱下外衣。凯西,跟我们一起吃晚饭好吗?”

“我觉得我必须来看你。你太成功了。”凯西的声音颤抖。“亲爱的,我听到艾默里先生的事情时感到非常难过。我不停地哭,是不是,露丝?”

“哦,你的公寓可真漂亮。”露丝的话跟凯西的话同时说出。艾伦的耳朵嗡嗡地响。“我们都会死的。”她粗暴地冲口而出。

露丝穿着橡胶雨鞋的脚敲击着地板,她捕捉到凯西的目光,示意她沉默。“我们最好还是走吧。不早了。”她说。

“稍等,露丝。”艾伦跑进浴室,摔上门。她坐在浴缸边,用紧握的拳头砸着膝盖。那些女人要让我发疯了。然后她的压力突然消失,她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她体内流出,就像水从脸盆里流出一样。她安静地在嘴唇上轻抹了一点口红。

当她回到客厅的时候,她的声音一如往常:“好吧,我们走吧。有角色给你演吗,露丝?”

“我本来有个机会跟一个专业剧团去底特律。我拒绝了。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纽约。”

“怎么我没有机会离开纽约呢?说真的,如果有人让我去梅迪辛哈特(Medicine Hat,加拿大一城市。——译注)为电影唱歌,我想我一定去。”

艾伦拿起伞。三个女人依次走下楼梯来到大街上。“出租车。”艾伦喊了一声。

车厉声叫着停下来。司机长着红色的老鹰似的脸,在街灯的光线下探出脖子。“去四十八街的尤金戏院。”另两个人上车的时候艾伦说。沾满水珠的车窗上路灯的绿光和黑暗交替闪现。

她挽着哈利·高德维泽的胳膊顺着屋顶花园的栏杆向外望去。在他们脚下,中央公园偶尔闪烁着微光,星云点缀其中,好像天塌下来掉进去了似的。他们身后传来人们跳探戈舞的声音、模糊的对话声和脚踩在舞池地板上发出的声音。艾伦感觉到一个僵硬的身体紧贴在她铁绿色的晚礼服上。

“啊,但是波恩哈特,雷切尔,杜斯,西登斯太太……不,艾莲,我告诉你,你明白吗?没有其他艺术能像舞台艺术这样唤起人们的激情。如果我能做我想做的,我们就能成为全世界最伟大的人。你会成为最伟大的女演员,我会成为最伟大的制作人,一个幕后策划者,你明白吗?但是公众不需要艺术,这个国家的人们不想要你为他们做任何事。他们只想看侦探剧或是无聊的法国滑稽剧、大腿舞、或者漂亮姑娘和喧闹的音乐。好吧,从事表演业的人就得演观众想看的。”

“我认为这个城市里的所有人都想得到不切实际的东西。你看着吧。”

“晚上你看不见这些,这还算不上什么。这里没有艺术氛围,没有美丽建筑,没有传统气息,这才是这个城市的问题所在。”

他们默不作声地站了一会儿。乐队开始演奏《淡紫色外衣》。艾伦突然转向高德维泽,用没有感情的声音说:“如果一个女人有时想做妓女、一个普通妓女,你能理解她吗?”

“我亲爱的年轻女士,一个甜美的姑娘突然有这样的想法而且居然还把它说出来,真是奇怪。”

“我猜你被我吓着了。”她没听见他的回答。她觉得自己快要哭了。她把尖尖的指甲抵在手掌里,屏住呼吸一直数到二十。然后她用哽住的小女孩般的声音说:“哈利,我们去跳会儿舞吧。”

压在楼顶的天空像是一个铅皮做成的拱顶。如果下起雪,就不会这么阴冷了。艾伦在第七大道的街角上了一辆出租车,她让自己的身体沉进柔软的座位里,用一只手的手掌摩擦另一只手麻木的手指。“去西五十七街。”她面容疲惫而憔悴,透过颠簸的车窗注视着水果店,路牌,正在搭建的楼房,卡车,女孩子们,送信的小听差和警察。如果我有自己的孩子,斯坦的孩子,他会长大,在第七大道那铅灰色、从不下雪的天空下跳跃着,注视着水果店,路牌,正在搭建的楼房,卡车,女孩子们,送信的小听差和警察……她并拢双膝,手掌放在腹部,直直地坐在座位边缘。哦,上帝,他们一定是在跟我开无聊的玩笑,把斯坦带走了,把他烧掉了,什么也没留给我,只有这个在我身体里的东西,这东西简直使我发疯。她呜咽着,用麻木的双手蒙着脸。哦,上帝,为什么不下雪?

当她站在灰秃秃的人行道上摸索着钱包找钱的时候,一片纸屑顺着水沟飞过来粘到她嘴上,狂风使她嘴里塞满沙粒。开电梯的人的圆脸黑黄。“斯多顿夫人家。”“好的,夫人,在8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