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另一条流向约旦的河(第3/4页)

电梯上升着发出嗡嗡的声音。她站着从狭窄的镜子里注视自己。忽然之间她感到一阵放荡不羁的喜悦。她用一块揉皱了的手绢擦去脸上的尘土,对开电梯的人回报以微笑。那人的嘴咧得像整个钢琴键盘那么宽。她轻快地走进一间公寓。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仆开的门。房间里散发出茶、皮毛和花朵的味道,茶杯的丁当声伴随着妇女们的叽喳声,整个房间就像一个大型养鸡场。她刚一进屋就有无数的目光投向她。

台布上有酒洒过的痕迹,还沾了一点通心粉上浇的番茄酱。餐馆里雾气腾腾,墙壁涂成乳蓝色和绿色,在这里可以看到那不勒斯湾。艾伦靠在椅背上,面前的餐桌旁坐满了年轻男人。他们注视着她手中的香烟冒出的烟雾在她面前的大酒瓶上方盘旋。她盘子里的三色冰淇淋慢慢融化。“但是,上帝,人类就没有权利?不,工业文明迫使我们寻找一种方法来重新适应政府和社会生活。”

“他不会用长点儿的词吗?”艾伦对着坐在身边的赫夫耳语。

“但他说得对。”他对她嘟囔着,“结果就是,与过去相比,从埃及和美索不达米亚的可怕的奴隶文明到现在,更多的权力掌握在更少的人手里。”

“听着,亲爱的。”

“不,但我很严肃。唯一的办法就是为无产阶级和工人、为生产商和消费者——不管你怎么称呼他们——着想,让他们成立工会,好好组织起来,最后取代政府。”

“我认为你完全错了,马丁,正是你所谓的利益——这些可怕的资本家们——创造了我们今天所在的这个国家。”

“好吧,那你看着吧。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我才不搀和呢。”

“我不认为如此。我喜爱这个国家,它是我唯一的祖国。我认为那些被蹂躏的人真的愿意被蹂躏,他们干不了别的。如果不是这样,他们早就成有钱的生意人了。改变他们没什么用。”

“但是我不认为成为有钱的生意人就是人类最高的理想。”

“总比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四处胡闹、煽风点火强。那些人虽然不是骗子,可也够疯狂了。”

“听着,麦德,你刚刚侮辱了一件你并不理解的事物,你根本不懂。我不能允许你这么做。在你侮辱别人之前你应该试着去了解他们。”

“对于智慧的侮辱吗?这不过是一番社会主义者的胡言乱语。”

艾伦拍拍赫夫的袖子。“吉米,我要回家。你愿意陪我走一段吗?”

“马丁,你替我们结账行吗?我们得走了。艾莲,你看起来脸色苍白。”

“这里有点热。啊,可算出来了。我讨厌争论。我从来都想不出有什么可说的。”

“那帮人什么都不干,只会每晚互相争论。”

第八大道上满是浓雾,使他们的嗓子感觉很不舒服。雾气中灯光和人脸时隐时现,人们的身影转瞬消失,就像是装满泥水的鱼缸里的鱼。

“觉得好点了吗,艾莉?”

“好多了。”

“我很高兴。”

“你知道吗,你是这里唯一一个叫我艾莉的人。我喜欢。自从我开始登台表演之后,每个人都试图像对待成年人那样对待我。”

“斯坦曾经这样称呼你。”

“也许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才喜欢这个名字。”她的声音略微颤抖,好像是寂静的夜晚从遥远的海边传来的哭泣声一般。

吉米觉得嗓子发紧。“哦上帝,真糟糕。”他说。“上帝。我希望我能像马丁那样把一切都归咎于资本主义。”

“像这样散步真是令人高兴。我喜欢雾。”

他们继续走着,一言不发。雾气中能听到河上传来的警报和蒸汽轮船的汽笛声,还有身边传来的车轮的轰鸣声。

“但是,至少你还有事业。你喜欢你的工作,你很成功。”走到十四街街角的时候赫夫说,穿过街道的时候他抓住她的胳膊。

“别那么说。你肯定不相信,我不像你想得那么喜欢表演。”

“可是的确如此啊。”

“在我遇到并爱上斯坦之前的确是这样。你看,我是个疯狂的演员,我还来不及懂得人生,却站在舞台上阐述自己并不理解的事。18岁结婚,22岁离婚,真是相当不错的记录。但是斯坦是那么好……”

“我知道。”

“他什么都没说,却让我觉得似乎有千言万语。不可思议。”

“上帝,但是我不喜欢他的疯劲儿……真是浪费。”

“我不想说那些。”

“那我们就不说。”

“吉米,你是我唯一可以交谈的人。”

“别信任我。也许某一天我会为你疯狂。”

他们笑起来。

“上帝,我为我还活着而高兴,你呢,艾莉?”

“我不知道。看,到我家了。我不想让你上楼。我要直接上床睡觉。我不太舒服。”吉米站着,注视着她。她在钱包里摸索钥匙。“听着,吉米,我应该告诉你。”她走向他,脸不看他,很快地说了几句话。钥匙在街灯的照耀下闪光。雾气像是罩在他们身上的帐篷。“我要生孩子了,斯坦的孩子。我要放弃这种愚蠢的生活,抚养孩子。我才不管发生什么事呢。”

“哦上帝,这是我听说过的女人最勇敢的行为。哦,艾莉,你真了不起。上帝,如果我能告诉你我……”

“哦,不。”她的声音支离破碎,眼中充满泪水。“我是个傻瓜,就是这样。”她打起精神,像个小孩似的跑上台阶,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哦,艾莉,我要对你说……”

门关上了。

吉米·赫夫呆呆地站在褐色的台阶下。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他想打碎门,进去追她。他跪下来,亲吻她刚才站过的台阶。雾气盘旋,闪烁着彩色糖纸般的光泽。喇叭声消散,他像个黑洞般消失。他呆呆地站着。一个警察走过,瞪着铜铃般的眼睛打量着他的脸,挥舞着一个蓝色的警棍。突然,他握紧双拳,走开了。“哦上帝,一切都乱套了!”他大声说。他用袖子擦掉嘴唇上的沙粒。

她拉住他的手跳出跑车,这时渡轮刚刚开动。“谢谢你,拉里。”她跟着他慢步走到船头。一阵微风吹走他们鼻孔里的灰尘和汽油味。珍珠般的夜色中,沿岸的房屋闪烁着微光,像是燃烧过的焰火。波浪轻轻敲打着船身。一个驼背人正用小提琴胡乱拉着圣母赞歌。

“没有什么比得上成功。”拉里的声音低沉单调。“哦,如果你知道刚才我是多么不在乎,你就不会用这样的字眼来揶揄我了。你知道,‘婚姻’,‘成功’,‘爱’,这些不过是些字眼而已。”

“但是对我来说,这些字眼意味着世界上所有的事。我想你会喜欢住在利马,艾莲。我一直等到你恢复单身,不是吗?现在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