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摩天大楼(第2/5页)

“能抓住我的警察还没生出来呢。你把一切都忘掉就行。”

法郎希呜咽起来。“可是,达什,我们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

达什忽然把手枪塞进口袋跳起来。他在沥青路上大步走来走去。这是一个阴冷而有雾的夜晚,驶在泥泞道路上的汽车所发出的灯光不断地照进灌木丛。

“上帝,你这一哭,让我心烦意乱。你能不能闭嘴?”他阴沉着脸在她身边坐下来。“我好像听见有人在树林里走过来。这个该死的公园里全是便衣,整个城里就找不着一个没人监视的地方。”

“如果不是感觉这么糟糕,我倒不在乎。我吃什么都吐,还总是害怕别的女孩会发现。”

“但是我已经告诉你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不是吗?我向你保证,几天就能解决问题。然后我们离开这儿,结婚……我们去南方……我敢说别的地方工作机会很多……我觉得冷,我们离开这儿吧。”

“哦,达什,”他们沿着沥青路走的时候法郎希用疲倦的声音说,“你认为我们还能像过去那样有幸福的时光吗?”

“我们现在没工作,但不等于永远没工作。在俄勒冈森林大火里我都活下来了,不是吗?这几天我一直在盘算。”

“达什,如果你被警察抓走,我就只能跳河了。”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不会被抓住的。”

柯恩太太是个驼背老妇人,棕色的脸上长满老年斑。她站在厨房的桌子旁,骨节突出的双手叠放在腹部。她像平时一样一边扭动着臀部一边用犹太语对着拿着一杯咖啡、睡眼惺忪的安娜唠唠叨叨地咒骂:“你要是那时在摇篮里死了倒好了,还不如你生下来就死了……唉,我养了四个孩子,没一个有出息,不是煽动罢工的就是二流子、无业游民!本恩进了两次监狱,还有索尔——谁知道他又跑到哪儿闹事儿去了!该死的莎拉在明斯基的餐馆里惹乱子,现在是你,你就会坐在椅子上给那帮工人放哨,独自一人走在大街上也不知道羞耻。”

安娜用一片面包沾沾咖啡,然后放进嘴里。“哦,妈妈,你不明白。”她说话的时候嘴里塞满食物。

“明白,明白,明白什么?妓女和罪孽?唉,你干吗不闭上嘴专心工作安分守己地拿工钱呢?过去你挣的钱不少,在你跟舞厅里相识的男孩私奔之前足够让你体面地嫁出去。唉,唉,我一个老太太还得养活闺女,哪个体面的男人愿意付房租还要娶……”

安娜尖叫着站起来,“跟你没关系!我那部分房租一直是我自己付的。你以为一个姑娘一文不值,就只能当牛做马一辈子干活。我可不这么想,听见了吗?要是你再敢骂我……”

“噢,你还跟老妈妈顶嘴。所罗门王活着的话他会给你一棍。早知道你现在跟个男孩似的会和妈妈顶嘴,当初你不如生下来就死掉才好。趁我动手打你之前赶快滚出去!”

“我会走的。”安娜穿过堆满箱子的走廊跑进卧室倒在床上。她的脸发烧。她静静地躺着试图思考。厨房那边传来老妇人单调的抽泣声。

安娜翻身坐起来。她看到对面的镜子里一张神色疲惫、泪痕斑斑的脸和一头乱发。“天啊,我怎么这个样子!”她叹口气。她站起来的时候脚踩到裙边。裙子一下子扯破了。安娜坐在床边哭个不停。然后她小心地用最细的针把裙子补好。缝纫使她镇定下来。她戴上帽子,往鼻子上扑了很多粉,套上外衣然后走出去。4月的仲春给东区街道带来了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颜色。一个手推车上堆满菠萝,它们的颜色十分娇艳。她在街角遇到了罗斯·西格尔和莉莉安·戴尔蒙,她俩正在软饮摊上喝可乐。

“安娜,过来跟我们一起喝可乐。”她们同声说。

“除非你们请我……我身无分文。”

“咦,你没拿到罢工工资?”

“都交给老太太了……交了也没用。她成天骂骂咧咧。她太老了。”

“你听说了吗,有伙持枪歹徒冲进艾克·高尔德斯坦的商店还把东西都砸碎了?他们拿锤子把东西都砸碎了,老头趴在衣料堆上,被打得人事不省。”

“哦,太可怕了。”

“要我说,他活该。”

“但是他们不该那样毁坏东西。他跟我们一样靠那些货物挣钱呢。”

“挣钱……为了挣钱我都要累死了。”安娜说着,“砰”地一声把空玻璃杯放在柜台上。

“轻点,轻点,”卖饮料的人说,“小心玻璃。”

“但是最糟的是,”罗斯·西格尔接着说,“他们在店里砸东西的时候,一个铆钉从九层楼上飞出去掉下来砸在一个坐卡车路过的消防员头上,他当场就掉下车死了。”

“他们干吗那么做?”

“肯定是有个家伙把铆钉放在那儿,被另一个家伙给扔出去了。”

“还害死一个消防员。”

安娜看见埃尔默沿着大街走过来。他的瘦脸向前探着,手插在磨得破破烂烂的外套口袋里。她离开另两个女孩,朝他走过去。“你打算去我家吗?别去了,老太太正骂骂咧咧的。我希望我能看见她死掉。我再也受不了。”

“那么我们走走吧,到广场那儿坐坐。”埃尔默说。“你没感觉到春天来了吗?”

她斜着眼睛看他。“我没感觉到?哦埃尔默,我希望罢工快点结束。成天没事做让我发疯。”

“但是安娜,这次罢工是工人们最好的机会,是工人们学习的好时机。你有机会学习、读书,还能得到自由。”

“但是你总说过一两天罢工就会结束,那又有什么用?”

“一个人越有知识,他对他的阶层就越有贡献。”

他们在一张长椅上坐下来,背对着广场。头上的天空是珍珠母色的,闪耀着日落的光辉。脏兮兮的孩子们在沥青小路上奔跑喧闹。

“哦,”安娜抬头看着天空,“我希望我能拥有一件巴黎时装,你能有一套西服,每天晚上我们都去高级餐厅吃晚饭,还去戏院看戏。”

“如果我们是上流社会的人,我们或许可以。革命之后,工人们也能拥有这样的快乐。”

“但是,埃尔默,如果我们老了,也像老太太那么唠叨的话,就算成为上流社会的人又有什么乐趣呢?”

“我们的孩子可以拥有刚才说的快乐。”

安娜笔直地坐着。“我绝对不生孩子,”她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永远不,永远不,永远不!”

他们转过头来看着一家意大利馅饼店,爱丽丝碰碰他的胳膊。每块蛋糕上都装饰着美丽的花朵,配着糖渍羊腿肉,还插着复活节旗子。“吉米。”她边说边看着他。她的小脸是椭圆形的,嘴唇红得像是蛋糕上的玫瑰,“你得帮罗伊想想办法,他得工作。如果他继续坐在家里表情古怪地看报纸,我就要发疯了。你知道我的意思……他尊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