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摩天大楼(第3/5页)

“但他正在找工作。”

“他不是真的在找工作,你知道的。”

“他以为他是。我猜他对自己有很可笑的看法。但是好吧,我正适合跟他谈谈工作的事。”

“哦,我知道,我觉得这太好了。每个人都说你已经放弃报业工作而要开始写作了。”

吉米发觉自己正注视着她睁大的棕色眼睛,那里面微微闪光,就像是深井里的水。他掉过头;他的嗓子堵住了;他咳嗽起来。他们沿着色彩缤纷的街道走下去。

在餐馆门口,他们遇到正在等他们的罗伊和马丁·施夫。他们穿过大厅走进一个摆放了很多餐桌的房间,四面墙上挂满了绿色和蓝色的那不勒斯海湾的风景画。空气中有浓烈的意大利干酪、香烟和番茄沙司的味道。爱丽丝坐下来后做了个鬼脸。

“哦,我想要杯鸡尾酒,快点上。”

“我必须心无旁骛。”赫夫说。“但是这些维苏威火山前的游船让我总觉得自己身在异处。我想再过几周我就会离开这里。”

“但是吉米,你要去哪儿?”罗伊说。“这又是你的新想法吧?”

“海伦娜对此没说什么吗?”爱丽丝插了一句。

赫夫脸红了。“干吗非得她说什么?”他粗暴地说。

“我只是觉得这儿没什么灵感。”过了一会儿他说。

“哦,我们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马丁忽然说了一句。“所以我们是如此渺小的一代。”

“我开始了解了一些我想要的东西。”赫夫静静地说。“至少我开始意识到我对这些我不想要的东西有多么讨厌。”

“那也不错,”爱丽丝喊起来,“为了理想放弃事业。”

“请原谅。”赫夫推开椅子。在洗手间里,他从晃动着的镜子里注视着自己。

“别说话。”他低声说。“你说的你从来没做过……”他看起来似乎醉醺醺的。他掬起一捧水,洗了洗手。当他回到座位上的时候,他们欢呼起来。

“是的,给流浪汉的。”罗伊说。

爱丽丝正在吃梨块上的奶酪。“我觉得很可怕。”她说。

“罗伊真烦人!”一阵沉默过后马丁·施夫大叫。透过餐厅里的烟雾看他长着大眼睛的脸,像是即将干涸的水族箱里的一条金鱼。

“我得想想所有的地方,明天去找个工作。”

“你想找工作?”马丁夸张地说。“你打算把灵魂卖给出价最高的人?”

“上帝,如果你不得不卖给……”罗伊嘟囔着。

“每天早上醒来,我都感到焦虑……你得假装具有某种人品,诸如此类。胜任工作的不是你的能力,而是你的人品。”

“唯一诚实的人是妓女……”

“但是上帝,妓女出卖她的人品。”

“她只是把它租出去而已。”

“但是罗伊真烦人……你们都烦人……我也让你们烦。”

“我们在吞噬生命。”爱丽丝说。“马丁,如果我们感到厌烦我们就不用坐在这儿,不是吗?我希望吉米能告诉我们他的神秘之旅下一站要去哪儿。”

“不,你们都在想,他真烦人,他对社会有什么用?他没有钱,没有美丽的妻子,不会说话,没有股市的小道消息。他只是个社会里的小人物……艺术家都是小人物。”

“话不是这么说,马丁……你在胡扯。”

马丁挥舞着胳膊。两个酒杯翻了。一个满脸惊恐的侍者把餐巾按在红色的酒上。马丁没有注意到这些,还接着说,“全是借口……你说话的时候,全是用舌尖在说谎。你不在乎暴露出真实的灵魂……但是,你现在必须听我的,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我说……你也过来,侍者,靠过来看看人类灵魂的黑洞。赫夫也很烦人。你们都是窗玻璃上嗡嗡叫着的讨厌的苍蝇。你们以为窗玻璃就代表房间。你们不知道房里面是多么黑暗……我喝多了。侍者,再来一瓶。”

“喂,别喝了,马丁……我不知道我们的钱还够不够……我们不要酒了。”

“侍者,再来一瓶红酒、4瓶白兰地。”

“好吧,看起来今晚是世界末日。”罗伊嘟囔着。

“如果有需要,我用身体付账……爱丽丝,摘掉你的面具……面具后的你是个美丽的小姑娘……跟我一起站在悬崖边上……哦,我喝多了,没法告诉你我的感觉。”他一把扯掉玳瑁边眼镜,用手把它挤碎,镜片的碎片在地板上闪闪发光。侍者打着哈欠躲到他们后面的桌子中间去了。

马丁坐着眨了一会儿眼睛。其他的几个人互相望着。然后他猛然站起来。“我看见你们脸、脸上在傻、傻笑。毫无疑问,我们再也不能体面地吃饭、体面地交谈……我必须证明我的诚挚,证明……”他开始拽领带。

“嗨,马丁,安静点。”罗伊说了好几遍。

“没人能阻止我……我一定是陷入黑暗了……我一定要跑到东河码头跳水自尽。”

赫夫跟在他后面跑出餐馆。在门口的时候他甩掉外衣,跑到街角的时候他又甩掉背心。

“上帝,他跑得跟兔子一样快。”罗伊扶着赫夫的肩膀气喘吁吁地说。赫夫捡起马丁的外衣和背心夹在腋下,然后走回餐馆。他俩在爱丽丝两侧坐下的时候脸色苍白。

“他真要跳河吗?真要跳河吗?”她不停地问。

“不,当然不是真的。”罗伊说。“他回家了,他在跟我们寻开心呢,因为刚才我们戏弄他了。”

“他要是真的跳河了怎么办?”

“我不想看他跳……我很喜欢他。我们给孩子取了跟他一样的名字。”吉米忧郁地说。“但是如果他真的觉得这么不幸福,我们有什么权利阻止他跳河呢?”

“哦,吉米,”爱丽丝叹口气,“再要杯咖啡吧。”

外面的街道上一辆消防车呼啸着驶过。他们的手冰凉。他们小口啜着咖啡,一言不发。

6点钟,下班时间,法郎希从商店的侧门走出来。达什正在等她。他笑着,神采飞扬。

“怎么了,达什,这是……”她的话又咽了回去。

“你不喜欢?”他们沿着十四街走,两边有许多行人。“一切都好,法郎希。”他静静地说。他穿着一件淡灰色薄外套,戴一顶同色毡帽。脚上是一双崭新的红色带斑点的牛津皮鞋。“你觉得我这身衣服怎么样?我告诉自己如果外表不收拾得漂亮些,怎么努力工作都没用。”

“可是,你从哪儿弄来这身衣服的,达什?”

“我在杂货店里持枪威胁一个家伙得来的。天啊,他可真好骗。”

“嘘,小点声;别人该听见了。”

“他们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这里是邓什太太的闺房,所有的摆设都是路易十四式的,邓什先生坐在角落里。他坐在一把粉色靠背的镀金小椅子里,便便大腹搁在膝盖上。因为皮肤松弛,鼻翼与嘴角处形成两个三角形。他的手中拿着一摞电报,最上面的一封写着:汉堡分行财政赤字大约为50万美元;落款是海恩茨。他环顾这间摆满毛茸茸和亮晶晶物件的房间,他看到“大约”这两个字在空气中轻轻晃动。然后他才注意到女仆——一个皮肤很白的黑白混血儿,戴着有褶边的帽子——正站在屋子里看着他。他看见她手里拿着一个扁平的大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