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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伦蒂(Solundir)”纯粹是古诺尔斯语“苏伦德(Solund)”一字的复数形式,因为这里有好几百个大大小小的“苏伦德岛”——“苏(Sól)”意为“沟渠”,而“伦德(und)”则是“充满”的意思。苏伦德的各座岛屿上面到处遍布沟渠,这个地名相当精确地描绘出此处的地质景观。那也就是我们国歌歌词所指称的:沟渠纵横,历尽风雨仍屹立海上……

你绝对还记得,当年我俩怎么躲在那些色彩缤纷、宛如梦幻一般的礁石之间玩捉迷藏。你一定也还没有忘记,我们如何花了好几个钟头的时间,在那个仿佛由雕塑群所构成的景观之中搜集石头。你捡取了大理石,而我拾起不知名的红色石块。我把你的石头与我的石头拿来围筑花坛。它们至今依然在这里散发光芒。

你讲得没错,我的外婆确实名叫兰蒂;但令我感到失望的是,你竟然无法确定她的姓名!当初你们不是相处得非常融洽吗?我仍旧记得,你曾经表示我外婆是你所认识的最温暖最可爱的人;外婆则一再站在小花园里面喃喃自语说道:“哦,这位斯坦真好!”外婆觉得“这位斯坦”与众不同,因为她从未遇到过更加体贴入微的小伙子。

我的母亲也是在峡湾外面出生长大的,而且此地如今是全挪威最西端的聚落。同时你一定也还记得,她婚前的姓氏是约纳沃格,而我的父母亲并非随随便便将我取名为“苏伦”,我的名字或多或少受到这种家庭背景的启发。

现在我们一家四口再度回到这里——苏伦德群岛我外婆的旧居,直到因学校事务和日常生活在几天以后会迫使我们离开为止。我女儿英格丽已经上了大学。虽然面对的是开阔的海面,风势却异常平静,所以昨天我们得以喜出望外地坐在花园内烤肉。

斯坦,世界并不是一个由巧合事件拼凑出来的马赛克。凡事都具有相对应的关系。

真高兴收到你的回信!幸好时间并没有拖很久——我的意思是,你的心情那么快就变好了。

真想象不到,现在你正置身于那个遥远的角落。这么一来,我自己仿佛也多少来到了那边——我是说,那是因为我俩正在互通邮件的缘故。毕竟是我首先主张,纵使两个人之间的物理距离非常遥远,他们仍然可以彼此接近。就这方面而言,我同意你的看法,也认为世事都具有相对应的关系。

你实在令人感动,为了让那艘快速渡轮把问候传递给我,竟然还一大早特地走去海滨码头。我简直可以看见你就在我的眼前,顺着斯康森山坡上的许许多多个阶梯一路拾级而下,而此景象又不禁令我联想起一部西班牙电影。无论如何,现在我至少可以证实,你的问候已经传到了我这边——即便之前我还没办法这么确定。

可是你曾在我们穿越明达尔山谷向上漫步的时候,宣称你否认一切“所谓的超自然现象”。你还强调,你根本就不相信心灵感应,以及任何形式的千里眼或第六感。但你说出此话之前,我才刚刚针对那些现象告诉你几个令人信服的例子。看来你不愿意使用自己天生具备的天线,不打算把眼罩扯掉,或许你也无意看清,某些时候你只不过是把所“接收”到的信息当成自己突然涌现的灵感罢了。

但你不是唯一这么做的人,斯坦。我们这个时代充满了各种心灵上的盲目与精神上的贫乏。

我自己却那么天真幼稚,无法将我俩在旅馆阳台上重新相聚一事,贬低为不折不扣的巧合事件。我相信那些事情在某种形式上受到了安排。不过别问我那是如何办到的,或者其中的道理何在,因为我实在不晓得。但“不晓得”并不意味着“视而不见”。例如俄狄甫斯国王未曾看出自己身上缠绕了哪些命运之线,结果等到真相大白之后,他羞愧得刺瞎自己的双眼。因为就他自己的命运而言,他始终都是盲目的。

现在我们就像打乒乓球一般地你来我往,或许我们可以在整个下午继续互通邮件?如果这样的话,那么我自己也或多或少在此炎炎夏日,跟着你一同外出来到了苏伦德群岛。对吗?

你当然是一起过来了,因为我们正相互交谈着。目前我还在休假,而且在这栋房子里面适用一项不成文规则,那就是每个人都可以在假日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们唯一比较严格的要求是,大家必须共同进餐,但早餐不包括在内,人人皆可在起床后独自用餐。我们才刚刚吃过午餐,我在晚餐以前别无其他义务。要是不刮风的话,说不定今晚我们还会再烤一次肉。

你正在做什么?我的意思是,今天下午我将前往什么地方进行拜访呢?

可惜我这边能够拿来吸引人的东西,无法与你周遭的事物相提并论。我正坐在布林登校区一间枯燥乏味的大学办公室里面,而且我还会一直待在这里,然后在七点钟左右前往马约斯图阿与贝丽特会合。接着我们一同开车去贝鲁姆拜访她年事已高,却仍然精神矍铄、机智风趣的父亲。但那是后话,所以我们还可以共同度过好几个小时。

你可别忘了,我自己曾在布林登上过五年大学。那些年头,斯坦……对我来说,那已经多得足以让我回到当地重温旧梦了。

我相信你当初绝对料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奥斯陆大学的教授。你本来不是打算去中学教书吗?

自从你离开了以后,我空出来的时间多得吓人,这先后为我带来博士学位以及研究补助。但我们或许还没有到达谈论“当初”的时候。现在令我感到好奇的是,你今天究竟变成了什么样的人。

嗯,结果是我当了中学老师。这是我们已经谈论过的事情,而且我从不后悔走上了这条路。我很荣幸能够用这种方式谋生,每天花许多个小时与既年轻又积极向上的年轻人共同相处,更何况还是教授我自己感兴趣的那些科目。除此之外,“教学相长”这种观念对我来说并不是陈词滥调。顺便提一下,在我所教过的大多数班级当中都会坐着一位金色鬈发少年,让我回想起你以及当初的我俩。某年我还教过一位确实长得很像你的学生,甚至连声音也几乎跟你一模一样。

但现在轮到你发言了。我已经写出自己的意见,表示我并不认为我俩之所以会突然重新站在那个阳台上,纯粹是出于巧合。

我们都站在阳台上,那是事实。但“意外相逢”或“巧合事件”之类的字眼,正好点明了在统计学上比较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我曾经计算过,用同一颗骰子连续十二次掷出六点的概率,小于二十多亿分之一。但这并不表示,永远都不会有人那么凑巧地接连十二次掷出同样点数。其中的道理非常简单,因为这颗行星上面居住着好几十亿人口,而且几乎到处都有人在丢骰子。不过在这么一个虚构的独特案例当中,我们所谈论的是“赔率爆炸”,或者是出现的机会像天文数字一般渺茫的投注赔率。等到果真出现那种情况的时候,许多人或许会笑得死去活来——因为此事虽然在短短几秒钟之内就发生了,可是若从统计学来看,一个人必须不断地丢骰子好几千年,才有可能连续十二次掷出同样的点数。那种想法岂不是非常可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