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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感懊恼,为何没有在遇见“红莓女”之前,在山上的赤杨树丛中遂了你愿。因为我明白,你我从此将形同陌路,而且我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想念你了。
当两个人躺在同一张床上彼此想念时,其痛苦的程度往往比远隔重洋时的相思还要来得强烈。
故事已经结束了。我俩在乘船沿着峡湾南下的时候亲切交谈。我们一面喝咖啡,一面吃着西挪威式的薄片蛋糕。我们在海拉走下“蹑水”号,扛着滑雪板和背包登岸。汽车仍旧停在当初我们留下它的地点,仿佛感觉自己遭到了遗弃,正对我俩眷恋不已。“可怜的车头大灯,可怜的前保险杠”,我心中那么想着,说不定还把它大声讲了出来。你也用充满黑色幽默的口吻说道:“它看起来就跟我们没有两样。”接着我们继续开车上路。
我们还会在那边的山上发现任何东西吗?我们当初离开现场的时候有没有忽略了什么事情?我们是否曾经有系统地搜寻过血迹,或者是皮屑和头发?
但其实我们不光是在谈论那件事而已。若按照当时的情况来看,我俩的返家之路还称得上是“相当愉快”。那或许是因为我们心里都有数,这将是我俩最后一次共同驾车出游。我们已经开始用一种结束共生关系后相敬如宾的方式来相互对待。从此将再也不会出现临时起意、令人心跳加快的长途旅程,引领我俩前往另一个爱巢。我们和睦相处,我们都彬彬有礼,而且体贴入微。
首先我们必须横渡松恩峡湾,然后再度经过莱达尔、那条河流以及木板教堂。等到我们通过悬崖旁边那个弯道拐角的时候,我的精神已濒临崩溃——那里也就是一个星期以前我相信你打算把我杀了,或者你准备自尽的地点。你把右手从方向盘移开,伸过来围着我。那个动作给我带来了温暖。接着我们又一次来到最高点。
目前我正朝着与你相反的方向行进。我来到了古尔,偷偷溜进佩尔斯大饭店的无线上网区。我已经把你的上一封邮件阅读完毕,现在就从这里发送回信。
不过我总觉得有人正在对我斜眼盯视,因为我并非这里的房客,只是一个偶然的过客。我甚至已经感觉到,很快将会有人走过来向我提出质问。若是在以前,人们溜进大饭店是为了上厕所,如今却是为了上网的缘故。
我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再度穿越那个山区。现在我必须暂时告一段落了。在我重新有办法上网之前,你还有四到五个小时的时间可供发挥。我下一次上网的地点就是那家旅馆,而我正在前往该地的路上。我已经打电话通知了他们,但却被告知,由于旅游季节结束在即,今晚我很可能将是他们唯一的房客。
你正准备前往菲耶兰吗,斯坦?若是这样的话,我们可以在海姆瑟达尔相互挥手致意。我俩将在那边的某个地点擦身而过,到时候我们中间就只隔着一米的马路和一个世代的时光了……
我们重新望见埃德勒瓦特内冷冽光亮的湖面时,我发现你的双手和右脚再度在方向盘前面和油门踏板上方颤抖不已。接着我们又来到那个地方。你把车子停到路边,我俩都走下了红色的金龟车。当时我们仍然深深关心彼此,可是对往事的哀伤、悔恨和苦痛等感受,早已阻断我俩之间的情色关系。你喊出了一些不堪入耳的用语,你非常粗鄙!我从来都不晓得你会使用这种字眼。我只是在那边哭泣。
可是莓红色的披巾已经不知去向。我们进行了大面积的搜索,虽然披巾的颜色很容易辨识,我们却仍一无所获。莫非已经有人发现披巾,并且把它拿走了?还是说,它早已被风儿吹得不知去向?
我已经无从记忆,当我们又从地上捡起一些车灯玻璃碎片的时候,到底是感觉如释重负呢,还是大失所望?反正那绝非我们凭空想象出来的情节。我俩确实曾在这里开车撞上了一个人,而且是在高速行驶的时候。然而我们没有发现那个事故所留下的其他任何痕迹。地面上既看不见血渍,也找不到诸如大石块或土堆之类有可能与汽车擦撞的东西。
我们坐回车上继续向前行进。你对湖泊末端那座造型滑稽、形状宛如圆锥形糖块的山峰发表了评论,仿佛就连它也跟我们的神秘事件有所关联似的。
驾车一路下行穿越海姆瑟达尔的时候,我俩只谈论了当初沿着这条公路向上行驶过来时的经历。我相信是你先开始那么做的,而且刚好就在我们经过那一条林荫道之际——当初你执意要开车拐进那里,并宛如不可救药的色狼一般地设法哄诱我。此际我俩却无法针对那个疯狂举动作出任何评论。
我们达成了一项协议。同意在回家的整段路上,可以针对这场致命的撞击意外畅所欲言,可是等到重返克林舍之后,我们将永远不再提起那条山路上面所发生过的事情,无论是我们彼此之间或者在其他人面前都不例外。那也就是我们返回奥斯陆之后的情况。从此开始,发生在埃德勒瓦特内湖的事件几乎只是一直被简称为“它”。如今我在这几封电子邮件当中打破了旧有的约定,但我不认为这个做法将会为我们招来新的厄运。我希望借此获得完全相反的效果,所以才会这么写。
莓红色的披巾已经不在山上,反正时隔那么久,它也不可能还在那里了,但是现在我们必须亲眼确认这个事实。我在内心深处有一点失望,因为如果我们重新发现了披巾的话,即使它已经支离破碎,至少也还可以表明:我们在桦树林看见的那位妇人不再是有血有肉的活人,而是一个向我们现身的灵魂。如此一来我们就面对了两条披巾,一条属于那位车祸罹难者所有,另一条则仍然围在“红莓女”的肩上。
由于新闻报道从未提及那场车祸,我们达成了共识,认为一定是白色厢型车的司机照顾了那个围着披巾的妇人。但我们对她当时所处的情况却出现不同看法。对你来说,我们与她在桦树林旁边的邂逅已经证明,她在车祸中所受的伤势并不严重;我却认为那恰恰是反面证据,证明她确实已经伤重而亡,而且果真有像“彼世”那样的东西存在,斯坦!你认为她被撞倒之后或许马上又爬了起来,接着就搭上那辆白色厢型车。你说服自己相信,她下山回到了海姆瑟达尔,而且她跟那辆外国拖挂大卡车有所关联。这样就可以用合理的方式来破解谜团,说明为什么我们在收听新闻节目的时候,完全不曾听到有关当夜发生道路交通事故的报道。而我则认为毫无疑问的是,当那个围着莓红色披巾的女子被抬上厢型车的时候,她若非身受重伤,就是已经死亡。说来矛盾的是,我们可以针对一件事情达成共识:我们开车碾过那个围着披巾的妇人仅仅一个星期之后,就已经处于最佳状态。只不过你指的是在这个世界上,而我指的是她目前可能所在的任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