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亲吻节(第7/13页)

可是这个该死的想法在撕咬他。尽管他对此充满愤怒和怀疑,可还是不停地去想它。他的眼睛在房间里滴溜乱转,最终却总是落在那只石膏手上。他越想把这个念头从脑海里赶走,越不能把他的目光从那只手上移开。

这只石膏手甚至有了名字——假手。他失去的那只手是左手。石膏手不应该和那只手有相同的名字,所以他称这个新的附属肢体为假手,尽管这么说语法有点儿错乱,但他希望能借此得到一点儿好运气。

他闭上眼睛,一股阿马莱托酒味钻进了鼻孔。他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够在喝那玩意儿的时候不会因为想到那截残肢而呛着自己。

他睁开眼睛,发现卢伊吉就站在床边。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科斯塔决定什么都不说,让卢伊吉看着他把石膏手装上。

“我还没弄明白怎么活动这些手指头。告诉我,当初你做这玩意儿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

“档案室的那条蜥蜴已经长出半条尾巴来了。”

科斯塔点头时哼了一声。他现在热衷于哼哼。对他来说,哼哼似乎比说话更能表达自己的意思。

“合不合适?”

科斯塔拉起睡衣的袖子。假手与断肢吻合得天衣无缝,他没什么好说的。

“你能不眨眼地看着它多久?”

“有时候我的眼睛一刻也离不开它。”

“很好。那我们看看到底能坚持多久,准备好了?”

科斯塔点了一下头,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手。

过了大约一分钟,科斯塔眨眼了,尽管在此之前他努力撑着,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细缝儿。

“现在把眼睛闭上,”卢伊吉说,“你看见什么了?”

让科斯塔大吃一惊的是他居然看见了自己失去的那只手,更准确地说,是卢伊吉制作的那只以假乱真的手。好像他的第三只眼抓住了这个生死攸关的图像,迅疾却稳当地在脑子里抓住了它。

刚开始,卢伊吉的这个练习除了让人头疼外,没有其他效果,科斯塔对此半信半疑,觉得是在浪费时间。卢伊吉向他保证,头疼很正常,很快就会过去的。他错了。科斯塔的头越来越疼。随着头疼的加剧,疼痛从科斯塔的头部沿肩膀和胳膊下行,逐渐到达被切断的手腕那里。

尽管很疼,他仍然坚持对着卢伊吉的假手苦思冥想。让他吃惊的是,他居然能把那只假手的图像保留在他的“天眼”里,并在大脑里操纵这只无形的手。他从这只假手的移动中发现了某种微妙和优雅,这是他原来的手所不具备的,起码他当时没有这么觉得。他每天都会花上好几个小时坐在床上,操纵这只幻影般的附属肢体。

他的残肢愈合了。断肢那里还没有长出新的手来。尽管如此,存在着的可能性激起了科斯塔极大的兴趣,这只手在他大脑里表演着优美的芭蕾。

墙上的黑暗人像

整个早晨,弗朗西斯卡都在收集柴火,她很享受这种流汗的劳作。她在猪圈旁一个茂密的果园里发现了一根倒下的大树干。把树干拖回家后,她用那把艾米莱从未使用过的钝斧头把它劈开。

这把斧头是在屋后一个储藏杂物的窝棚里找到的,窝棚里散发着霉味。艾米莱从来不去那里,她也从未见他做过任何与体力劳作挂钩的事情,心想他了不了解体力劳作和出汗给人带来的愉悦和满足。为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她需要大量的干柴来取暖。果园里到处都是柴火,她把那根树干砍成五截后,又花了一个小时采折果树上的枯枝。收集到的柴火足够让她度过今晚,甚至可以暖暖和和地度过明天和后天。

她还在储物棚里找到一口生了锈的铁炉子。以冬天的标准来看,那天并不算冷,但她还是点着了炉子。烟囱已经开裂,猪圈里烟雾弥漫。

她已经很满足了,一点儿也不在乎烟味。旧铁炉的炉膛里还留有上次生火剩下的残余物,她清除掉灰垢,把炉架上的焦炭放在一边备用。

在把树干拖回家劈开的过程中,她为自己身体具有的力量感到震惊。她想把这股力量传达给面前的墙壁。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她决定先用焦炭把整面墙涂黑。做这件事花了她一个小时的时间。然后她开始用手指头刮擦墙壁,炭黑的墙上露出了白色。她还没有意识到,就已经再次画出了她父亲,还画了一个由奇形怪状的东西混合而成的艾米莱,他的身体是个酒瓶子。

每当她试图把自己加到画中时就会停下来,好像有一只手从墙里伸出来,死死抓住她,别说是完成,就连开始一幅最原始的自画像都不可能。她沮丧地发现自己收集的木头已经烧光了,一个下午就这么过去了,最有可能的结局是度过一个没有炭火的寒夜。她在考虑要不要搬回屋里住,住在房子里会有多舒适,但她还是决定算了,她也不会搬回她父亲家。

阿马莱托的小酒馆总在那里。酒馆里的温暖,店铺楼上有他睡觉的房间。她知道那里没有她的房间,但是去“阿马莱托”比独自待在猪圈里度过一个寒冷的夜晚更有吸引力。她决定步行去镇上,给年轻的小伙子一个惊喜,也许吃点儿东西就离开,也许在那里待上一夜。她不在乎,她有了一个可以让她度过黄昏和上半夜的行动计划,这就足够了。

她离开烟雾缭绕的猪圈,大地给她的双脚带来某种安慰。她穿着自己的旧黑羊皮袄,刺腿的羊毛让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剃掉阴毛后那种扎人的感觉。回忆带给她一丝安慰,她加快了步伐。她很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一种内心的安宁。

来到“阿马莱托”后,她看见他正在往炉子上小火炖着的一大锅汤里切胡萝卜。巨大的锅盖被蒸汽顶起又落下,发出咯嗒咯嗒的声音。

“你来得正是时候,”阿马莱托说,“饿了吗?”

不等她回答,他就拿出两个碗,长勺子一舀就把碗盛满了。弗朗西斯卡拿起一个圆面包——她父亲的杰作,给阿马莱托切了厚厚的一大片,迫于饥饿,她也给自己切了一片。长期以来,她一直抵御着吉安尼面包的诱惑,可是饥饿感压倒了她对与父亲有关的东西挥之不去的厌恶。他俩坐下来,喝汤吃面包。当她把面包放到碗里浸泡时,不由得想起了父亲。他还在与西娃娜约会吗?

其实她并不关心。她觉得自己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小姑娘了,怀疑如果站在父亲的位置上,她是否还认得出自己。

她变好了?还是变坏了?还是仅仅变得不一样了?

她又看了一眼阿马莱托。他已经喝完汤,正用一片面包刮着碗。他的吃相让她感到不快。她觉得他很陌生,好像不再是那个她认识的人,琢磨自己接下来该跟他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