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的童年即将结束(第7/9页)

醒来后已是第二天了,他决定出去走走。他只走到了大门口,没打开大门就停了下来。他已经精疲力竭了。怎么会呢?他心想,他才走到大门口,他肯定能走得比这远。他感到自己被这个最简单的任务击败了,他掉转身重新回到床上。这是他所知道的最短的一天,是他个人的冬至?他想着行星和它们的运行,又昏睡了过去。

醒来又是新的一天。他不敢再去散步,怕自己又只能走到大门口。他无法承受面对大门时再一次被击败的可能。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他连掀开毯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最终把自己揪下床来,走出门厅时,他感觉是把自己从房间的胃里拖了出来。他站在门外,发现地上有一把铁锹,捡了起来,用它戳了戳地面,觉得全身乏力。他看见一条蚯蚓,用铁锹把它一切两半。他被自己的行为惊呆了,脑子里嗡嗡直响,他开始在头顶上挥舞铁锹,一边挥舞一边尖声叫喊。他已无法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活在这个世界上了,他的精神崩溃了吗?

手掌上的汗水弄湿了锹柄,铁锹从他手中飞了出去,一直飞过了院门。

我连东西都握不住了,他心想,一下子蹲在了地上。切成两半的蚯蚓蠕动着,试图离开这里。他感到一种由衷的厌恶,一边哭泣一边想着对自己的厌恶。他想重新回到床上去,然而现在他感觉连这个也做不到了。

乌合之众

传说艾米莱下周将在教堂里取出自己的眼睛并把它们换掉,以此重塑他对他的上帝的忠心和信任。他的眼眶仍因他一周前戏剧性的奇怪举动瘀肿发青,但这丝毫没有减弱我们的好奇心。难道就没有人去劝阻他?实际的情况是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会那么做,对我们来说,最大的吸引力是有机会看到他自食其言,就像我们都愿意看到他人承受最终的羞辱——他人的失败总是让我们很容易地原谅我们自己的过错。

艾米莱看着走进教堂的乌合之众,人数比他预期的要少。他看着他们,蔑视感油然而生。

也许他需要做一次更加严厉的布道?

“看着你们,我看见了什么?我看见了一群世上最最可怜的人。”

他陷入了沉默。不知道该怎样继续,他闭上了嘴,等着。

过了二十分钟,艾米莱还是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教堂里的沉默变得难以承受,取而代之的是坐立不安、咳嗽和屁股摩擦木头座椅发出的声音。

艾米莱眨了一下眼睛。他能感到黏稠的唾液在嗓子里积聚,他吸了吸鼻子,有生以来第一次把一口痰吐进长袍的袖子里。这一举动使坐立不安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离寂静无声就差一点点了。

这时艾米莱开口了。

“阿门。”他说。说完他就离开了。一个节俭的典范。包括他吐痰的“呸”和“阿门”,他一共只说了二十七个字。即使按他自己制定的简洁标准,这也算是一个纪录了。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满意。

那天晚上,艾米莱刚要在床边坐下脱鞋,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好事成三。三次降生、三次死亡、三块打碎的牌子。他见过上帝的眼睛,见过上帝的母亲。有没有第三次奇迹般的造访在等着他呢?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盼望这次造访。都是些麻烦事儿,这些造访。或许它们只是一些异象?

那些令人头疼的问题站着想不清楚,于是他在床边坐下了。他接触到一根断弹簧的尖端,这竟给他带来一丝快感。

等待他神圣眼睛的第三个异象会是什么?是圣灵本身吗?

也许那是魔鬼冒充的?艾米莱使劲儿咽了一口唾沫,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一小时后他还在床上坐着,他已经脱下一只鞋,捧在手里,这鞋里冒出一股轻微的脚汗味。他虽然还在呼吸,但其余的动作全都停止了。他吓得不敢去睡觉,不敢做梦,不敢去厨房,甚至不敢脱下另一只鞋子。他陷在自己犹豫不决的轨迹和恐惧之中,不知道该干什么。所以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手里拿着一只鞋。似乎只要像岩石上的蜥蜴一样停下自己行动的轨迹,就能凝固正常运行的世界。

他口干舌燥,嘴唇上泛起一圈白色的泡沫。害怕之余还有点儿沾沾自喜。也许他见到的根本就不是上帝本人,也许他见到的只是一个魔鬼,难道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糊里糊涂地伺奉一个错误的主人?从自己内心混乱的程度看,他心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当然,他的上帝是邪恶的,这就是为什么他的性欲在诱惑他的同时也在伤害他:一个主的善良仆人,他的生殖器是不会感到针扎一样的疼痛,他知道他的鸡巴不会说谎,谎言总是来自大脑,它束缚你的行动。他需要把自己解放出来。你只能活一次,他心想,如果我们不尽情生活,那简直就是在犯罪。

他决定从今以后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如果被人发现了怎么办?他在心里嘀咕,如果别人因此而杀了我呢?他的怯懦又渗透回来了。不怕,他心想,他们最多只能杀死我一次。在那一天来临前,我将只做我喜欢做的事情。

瓷器

西娃娜吓坏了。她正在欣赏一个刚修复的瓷花瓶,花瓶精美纤细,对着光看几乎是透明的。她一失手,花瓶掉在了地上,碎成了十七片。

她诅咒着自己的不称职,琢磨着该怎样向花瓶的主人解释。她能把它修复吗?还是实话实说?她摆弄着碎片,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能把它复原,一边扫起地上的碎瓷片和粉末。客人曾反复强调这件瓷器的易碎性,它是一件结婚礼物,已有超过三百年的历史,是这家曾曾曾曾祖母唯一的遗物。

她走了一会儿神,想起“瓷器”这个词起源于它与干贝壳的相似性,但瓷器最先是被称作“porcellana”36,因为它看上去很像母猪的阴户。她不确定自己是否从这一回忆中得到了安慰,想着那些处理干贝壳的男女们,以及当发现这些贝壳与猪的性器官相似时的表情。别人曾这么称呼过她母亲,porcellana。母猪屄?那是在她母亲过早地离开人世后,她被告知或无意中听到的诸多令人厌恶的事情之一。搬去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小镇带给她的快乐之一就是:再也听不到那些她不愿意听到的故事和谣言。

她的注意力回到了打碎的花瓶上。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件破瓷器让她束手无策,她不会就此认输,即使这项工作看起来毫无希望。她心不在焉地哼着小曲,开始摆弄手头的碎瓷片,慢慢看出来应该怎样复原这个花瓶,该在哪里用点儿黏合剂,;然后抹上陶瓷粉来掩饰她造成的破损。在运用她精湛欺骗术的过程中,她再次想到陶瓷竟得名于一个像母猪阴户的贝壳。Porcellana。她母亲把自己吊死在用作厨房的鸡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