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狂欢节的殉道者(第9/10页)

他为手中握着一把铁锤而感到高兴,他抡起铁锤砸向破旧的尖塔,打碎石板,欣赏着石板破裂坠落到空地上发出的响声。一下接着一下,他进入到一种节奏之中。一边流汗一边咒骂地挥舞铁锤,完成着大火没能完成的事情。

我们开始懂得摧毁教堂是一个必要的清除过程。借助狂暴达到净化。三个男人正手忙脚乱地抬着一张长椅的残骸,用它来撞击一堵墙。西娃娜加入到了里面,用肩膀顶住长椅,木头击中石头发出的沉闷撞击声似乎带有某种许诺。

她感觉到了肩膀上的疼痛,他们四人几乎没对墙产生任何影响。而墙却对他们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他们气喘吁吁,汗流浃背,需要把长椅放下休息一会儿。长椅放下后,坐在上面休息成了再自然不过的选择。休息的感觉真好,西娃娜觉得自己会这样一直坐下去。周围其他的身影在忙碌着。一股腾起的灰尘,几声开心的叫喊声,教堂另一个角落的一堵墙被捅出一个洞,从那里可以看到外面的玫瑰园。小礼拜室被捣毁了,人们把烧焦了的木制大门从铰链上卸了下来。

西娃娜怀疑自己身上的焦煳味儿永远也去除不掉了,好像这股焦味已穿过毛孔进到她身体的内部。她心里却在想着上哪儿找一把好使点儿的大锤。

每一块石头都被擦洗得干干净净,放在太阳底下晒干。推倒旧教堂,把遗留下来的东西擦洗干净。接下来是重建这一里程碑式的任务。

每个人都为建造新教堂贡献了一份力量,不过是科斯塔那只坚定不移的手在引导我们。从旧教堂拆下来的石块用完之后,我们开始去街上捡鹅卵石,好像街道也在要求把自己洗刷干净。去除鹅卵石上的沙泥和恶臭积垢,把它们嵌入新建筑不断扩展的表层。

我们并没有想着去建造一座螺旋上升的圆形建筑,它自然而然就成了这个样子。直到后来,我们才发现新建造的教堂有点儿像乳房。好像这座新教堂将哺育我们,给予我们救助,修复我们的信仰那受到伤害的毛细管。下雨的时候,这座乳房状的圆顶结构闪闪发亮,太阳升起落下的时候,它则泛出柔和的粉色光泽。

劳作过程中,一个奇怪的想法在我们体内滋长:我们不仅需要一座新的教堂,而且还需要一个新的信仰。

这简直是个奇迹,教堂主体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就建造完毕。前来帮忙的人蚂蚁一样络绎不绝。巨大的圆屋顶从地面缓缓升起。一个古老的难题:怎样把一个矩形变成圆形?我们把矩形拆除,问题就自动消失了。

科斯塔累坏了。

那么多人想拍拍他的后背表示祝贺,想分享他。他变得虚弱了,好像每一下用力拍打都会打落他身体上的一小部分。

他自忖是否需要培养出一些不良习性来阻止陌生人对他的热情。

铺路石

西娃娜没有来得及把成箱缺了口的盘子和破碎了的花瓶扔到广场上的垃圾堆里,怀疑自己失去了机会。她再也不想见到这些象征自己碎片化生活的物件,觉得她已经见过、做过太多太多的事情,以至于无法再理解这种生活了。弗朗西斯卡的归于静止,还有吉安尼的赎罪行为都壮观到了让人难以理解的程度。

她想砸碎点什么。她没再多想,就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瓷盘,在膝盖上敲碎了。她意外地发现很容易就把盘子掰断了。她在房间里四下看了看,盯上了一箱箱的碎瓷烂盘,眼睛里露出了毁灭的喜悦。

西娃娜把花瓶和盘子一个接一个地朝小公寓的墙上扔去。太过瘾了,她问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儿这么做。墙上掉下来的碎石膏、玻璃碴落满脚下,所有这些都让她感到特别满足。她扔了一个又一个,直到所有箱子和碗柜的每一层都空空如也。

西娃娜看着这覆盖住地板的怪异地毯。碎片在一小束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她累坏了,蹲在地上,膝盖向外支着。

她以为泪水会夺眶而出,却发现自己异常平静。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在把空气吸回体内前闭上了眼睛。

地上的碎片在她的脑海里重新排列组合着。四散的碎片之间有着微妙的内在联系。她睁开眼,无法抹去脑海中弗朗西斯卡的形象,弗朗西斯卡在教堂里跳的塔兰图拉舞,以及站立在烈焰中的弗朗西斯卡。她没有大声号啕,而是把这一切咽了下去。

阳光使得碎片的颜色更加鲜艳,红色、绿色、蓝色,色彩斑驳的织锦。她开始按照颜色把碎片分成堆。

她摆出某种以小镇破碎的家庭生活为颜料的调色板。她说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破碎的纪念品开始自我排列成某种形状。不存在所谓的灵光一闪。

西娃娜坐在教堂中央松软的泥地上,凝视着教堂圆弧形的墙壁,目光从右转到左,又沿着相反的方向转回来。

她带来了十七箱碎片。这些碎片曾经铺满她家的地面、床铺和厨房,可是相对于教堂宽阔的墙壁,她的箱子便小得微不足道了。她需要多少箱碎片?

有传言西娃娜要为弗朗西斯卡做一个马赛克人像。人们带着打破的瓷器、开裂的茶壶之类的物件来到教堂,把它们扔向新教堂的墙壁,就像是在为教堂施洗。摔碎瓷器的感觉真棒,顷刻之间,教堂里就聚集了一群热切的人,他们大笑着,大喊大叫,热得全身冒汗,处于完全释放的状态,想停都停不下来。

墙角下是一堆堆的碎瓷片,这是西娃娜制作马赛克的原材料。所有的图像激流一样朝她奔涌而至。

这是个让人稍感震惊的致敬方式。她复制了弗朗西斯卡猪舍里的壁画,同时加入了她自己的细节。站立在广场上的弗朗西斯卡、吉安尼的面包女人,还有他疯狂的甜点,这些让人精神错乱和狂暴的傀儡。

教堂和马赛克完工后,终于可以在教堂里走上一圈了,感觉真不错。我们为造出了让自己叹为观止的东西而谦卑起来。这座教堂像是在为我们自己庆祝,我们像心脏一样,在经历了多年的舒张和收缩后,取得了某种均衡。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给艾米莱留一个小遗物箱的原因。箱子的前面有两扇百叶窗,打开后光线会自动照进去。光线照在艾米莱最喜欢的酒杯和一把剃须刀上,剃须刀的刀刃嵌进镶着母贝的象牙刀柄里,刀柄上刻着艾米莱名字的缩写。东西不算多,但是需要那么多吗?这足以提醒我们,那些我们深藏不露的东西才是需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或许只有承认我们最阴暗的本质,才能真正摆脱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