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言(第30/30页)
我在夜色中独自前行,久久思索我与音乐之间的关系以及它对我的重要意义,我又一次地意识到这种引人入胜同时性命攸关的关系正是整个德国精神的终极宿命。在德国精神当中,对于任何一个其他人来说,与自然法则的母性联系都是以一种音乐的霸权形式存在的。我们知识分子非但没有像个男子汉一样跟这种倾向作斗争,甚至还向精神的、标语式的、字面上的东西屈服,成为它们的忠实听众,我们总是梦想着一种无须语言的话语,这种语言能说出不可言传的东西,为没有形式的东西赋予形式。德国知识分子没有倾其所能真实而诚挚地扮演自己的角色,而是持续不断地反抗文字、反抗理性,向音乐示爱。德国精神也是这样,在音乐中、在绝妙的声响创意中、在感觉与情绪的美好中一饮而尽,德国精神已经将其极具实践性的天赋中更为伟大的部分丢在一边,任其衰败。我们国内的知识分子当中没有一个人活在现实里。我们对现实总是感到陌生和敌对,这就是为什么无论是在德国现实中、在我们的历史上,还是在政治领域还是在公共观念当中,知识分子总是扮演着一个可悲的角色。好吧,我们可能经常反思这一切,但并不是出于某种时刻转型或做点实际事情的紧张感,做出严肃而负责任的行为,而是仅仅用美学、智慧和艺术的追求让自己无暇脱身。但是一切总是以顺从的放弃告终,向命运屈服。军队的将军和大企业的首脑人物说得很对,我们知识分子一无是处。我们喋喋不休,空有才华,但对现实毫无益处,我们是多余的,无法对任何人负责。我只有咒骂着,将一切诉诸刮胡刀。
就是这样,我思绪万千,脑子里还回响着音乐的余音,心情悲哀而沉重,绝望地渴求生活、渴求现实、渴望生命的意义以及一切已经失去的无可挽回的东西。最后我回到了家,爬上楼梯,进屋点了灯,想读书却又徒劳地什么也读不下去。想起明天的约会,我被迫晚上还要到泽西水酒吧去喝威士忌和跳舞的约会,于是心里感到一阵恼火和怨恨,不仅针对我自己,而且也恼恨赫尔米娜。尽管她是出于好意而且她或许还是一个非凡的女孩,但她应该做得更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我深陷这个陌生的、复杂的、光怪陆离的世界,在这个世界我永远是个陌生人,我身上最美好的东西受尽苦难,逐渐荒废。
于是我伤心地打开灯,走进我的卧室,悲伤地开始脱衣服;这时我被一种不同寻常的气味吓了一跳。房间里飘着一股忽明忽暗的暧昧香气,我四下查看,发现可爱的玛利亚躺在我的床上,对我微笑,闪动着蓝色的大眼睛,眼神中有一点点胆怯。
“玛利亚!”我叫了她一声。我第一个想法就是,要是我的房东知道了,她会从我这里收回这间住房的。
“我来了,”她轻轻地说,“你生我的气吗?”
“不,不,我知道是赫尔米娜把钥匙给您的。是这样的吧?”
“噢,这让你生气了,我还是走吧。”
“不,美丽的玛利亚,留在这里!只是我很悲伤,只是今晚而已。今天我不可能快乐起来,或许明天会好一点。”
我略微向她弯下腰,于是她用她那一双宽大而又结实的手捧住我的头往下一拉,给了我一个好长的吻。我挨着她在床上坐下,拉着她的手,请求她说话轻点,以免我们的谈话被别人听到。我看着她那美丽丰满的圆脸蛋,她就躺在我的枕头上,脸像一朵巨大的鲜花,那么陌生而奇妙。她慢慢地把我的手拉到她的嘴唇上,又滑到衣服下面,放在她那温暖、宁静、呼吸均匀的胸脯上。
“你无须表现出快乐,”她说,“赫尔米娜跟我说过,你有许多苦恼。这谁都能理解。我还称你的心吗?不久之前当我们一起跳舞时,你显得非常爱我。”
我吻她的眼睛、嘴巴、脖子和胸脯。刚才那一会儿我想起赫尔米娜时还带着对她的苦闷和责备。现在我却把她送的礼物捧在手里,满心感激。玛利亚的爱抚并没有破坏我今天晚上听到的奇妙的音乐。相反,我觉得她和这音乐完全相称。我慢慢地从她那可爱的胴体上脱下她的衣服,我吻遍她的全身,一直吻到她的脚上。当我躺到她身边时,她那如花的脸庞朝我转过来,对我绽放了似乎全知全能的慷慨的笑脸。
这天夜里,我躺在玛利亚身边,睡得时间不长,然而却睡得深沉安宁,一如孩子。我们醒了几次,我尽情享受她那温暖的青春气息,我们低声交谈,我得知了许多有关她和赫尔米娜的生活中原本就让人十分好奇的东西。对这一类型的人和他们的生活我以前知道得很少,只是在戏剧界才偶尔有所接触,早年我跟类似的人有过偶然的交往——既有男人也有女人,他们的生活一半是为了艺术,一半又是为了及时行乐。现在,第一次,我才得以一窥他们的生活,他们异常纯真无邪又格外腐化堕落。这些姑娘大多出身贫贱,然而她们都很聪明,相貌可人,因此无法甘愿一辈子只靠某一种收入低微而毫无乐趣的职业勉强糊口,她们几乎所有人都在闲暇时间打工,有时就靠她们的独特魅力和放荡轻佻过活。她们时而在打字机旁工作几个月,时而成为富有的花花公子的情人,接受他们的零用钱和馈赠。她们有时穿着华丽,车接车送,住在豪华酒店,有时又忽然住进狭小的顶楼公寓,虽然在某些优厚的条件下她们会嫁给那些有钱人,但总的说来她们并不希冀婚姻。她们中的大多数人对爱情并没有过多的渴望,即使不情愿地付出自己,也只是为了钱或让自己卖个好身价。而另外一些人也就是玛利亚这一类型的人,她们在爱情方面有非凡的才能,没有爱情就一事无成。她们活着就是为了爱,除了那些正式的有利可图的朋友之外,她们还有其他爱人。她们勤勤恳恳又忙忙碌碌,忧心忡忡又无忧无虑,聪明又很少思考,这些美丽的蝴蝶过着及时行乐的生活,她们像孩子一般天真又有极好的教养,个性独立,不是每个人都能用金钱收买她们,她们期望幸运和好天气中也有属于她们的那一份,从对生活的热爱上获得益处,而又不像中产阶级那样过分依恋生活。她们确信自己会与一位童话中的王子走进他的宫殿,所以时刻准备着,尽管她们几乎并没有意识到,等待她们的是日后的艰难生活和悲惨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