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评论(第5/7页)
饶先生和她讲了留声机以及留声机种种不同的价值,要求苏珊给他打开浴室房门,让他看一看她全裸的模样,条件是送给她一架新型胜利牌留声机带唱片,巴黎最新出品。实际上苏珊每天晚上到拉阿姆去之前都要洗个淋浴,他正在谨慎地敲浴室的房门。
“开开门。”饶先生说,声音很轻。“我不碰你,我不进门,我只是看看你,开开门吧。”
苏珊不动,一直等着,想知道该怎么办。她机械地表示拒绝。说不行。开始,是不容情的,不行。可是饶先生还祈求,这时这个不行渐渐发生变化,苏珊像是被囚禁的人那样,僵在那里,也只好随它去了。他极想看到她。这毕竟是一个男人最渴望的事。她么,她也正好在,正是要人看的,只要把门打开就行。在世界上还没有一个人看到站在门后的这个女人。那本来不是为了隐藏起来的,相反,那是为了 让世界看的,而且需要借这个世界去开辟道路,能做到的毕竟是他,就是这位饶先生。可是,当她正要打开暗暗浴室的门让饶先生眼光看进来,让光芒照在这种神秘之上,正在这个当口,饶先生又说起那个留声机了。
“留声机你明天就拿到。”饶先生说,“明天。一架漂亮的留声机。苏珊,我的小亲亲,只开一秒钟门,留声机就归你。”
就像这样,当她要开门的时候,让世界一睹其人,世界竟将她置于卖淫的地位。
她软弱无力地说:“你这个下流坯。”
这一幕对于饶先生与苏珊二人可能发生的种种关系来说,是具有象征意义的:这是一种下降到以具体报偿为条件的单纯观淫瘤的私人之间的关系,具体报偿就是留声机、衣裙、钻石。再加L与修筑海堤的绝望相关的经历,贫穷,还有处处倒霉碰壁。与《情人》中肉体和欢爱的发现相对照,这里的写法恰好相反,显得鄙污而不堪入目。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自1950年这部作品以后,关连极为密切而且仿佛是“可逆转的”,对于与情人关系的相互对立又那么相互接近那种双重面貌,这就是鄙污与壮美。那种诗意在这里也就显露出来,如:“借这个世界开辟通道”,“光芒照在这种神秘之上”,“让世界一睹其人”,但这种诗意随即又被“世界竟将她置于卖淫的地位”给淹没了。不过这种诗情与《情人》中“卖淫”组成成分虽未消除但余音微弱相反,却是一种强音。
因此,某种“真实性”问题(即“真实”人物可能是谁的问题),很清楚,是没有对象的。叙事布局只能依靠叙写虚构的场景,叙事布局一次次都是按照其他可能性才得到演示和证实。叙事布局以一种彼此对立的新组合方式演示种种戏剧性主题,即情人 的爱情与哥哥的爱情、爱情与乱伦相对立。这两种力量在《太平洋大堤》中相互排斥互不相容,其紧张关系在小说中以两个名字 为代表——被赶走的钟情者饶先生只不过是哥哥猎人约瑟夫二分之一的回声。在《阿加塔》(1981)中也是这两种力量纠结竞逐形成其中的对话,可是在小说《情人》中,这两种力量虽然始终处于冲突状态,但彼此的标志对换了;下面两个片段可以说明:
“他付帐。他算算是多少钱。……大家站起来就走了。没有人说一声谢谢。我家请客一向不说什么谢谢,问安,告别,寒暄,是从来不说的,什么都不说。我的两个哥哥根本不和他说话。……他在我大哥面前已不成其为我的情人。他人虽在,但对我来说,他已经不复存在,什么也不是了。他成了烧毁了的废墟。我的意念只有屈从于我的大哥,他把我的情人远远丢在一边了。”
另一方面:
“物在身体上,催人泪下。也许有人说那是慰藉。在家里我是不哭的。那天,在那个房间里,流泪哭泣竟对过去。对未来都是一种安慰。”
这部新写成的小说,就像这样,在它所选取的互文内部,使形成同一寓言条种变体的比喻得以完备,给整个建筑增添了一个三重维度形象,乱伦问题在幻觉场景上借此得到控制。分析家可以说,问题是解决了。
这就是两部写成时期相隔甚远的作品之间显现出来的恰到好处的最基本的对照,目的是为避免《情人》中可能遇到那种追求故事性的陷阶,这就牵涉到第二种同一性的问题,即感伤性叙事作品所追求的那种同一性。这种作品最适合自传性的同一,它推动读者与小说人物同化,相信与人物生活在同一种不可抗拒的激情之中。认为作者、叙述者、人物和读者不分彼此一致处在阅读作品产生的幻象的一切环节之中,这样,虚构作品与现实也就相互交混不可分辨了。书的题目就会引起这样的误解。标题本身就是一个误会。因为这类名目加以抽象可以让任何一个人理解为另一种什么意思,现在这个题目恰恰就是这样。字典上对这个词现代意义的解释是:“情人:与一个没有和自己结婚的女人发生性关系的男人”;这一释义若从(感情。婚姻)那种关系的含义划分开来,它本来就是杜拉斯小说中的那种含义。但是,这个基本定义渐渐融合到文本语境之中,语义符号在其中按照叙述动力形成的线索进行加工和组织,使词义单位“情人”承载一种意指作用,因此也就成了一种独特的功能。这种功能远非含糊不清的原初固有的协调一致,而是构建出另一种关系。
一方面,已成惯例的参照功能事实上被另一种新的叙述功能所销蚀,面对读者的期待它是令人失望的。情人则与书的标题所宣告的相反,既不是主要人物,也与作品全面展开没有关系。他更不是聚焦的特定所在。叙述视角,叙述的语态——人们就是在这方面才能有所见、有所言——根本都不是属于他的, 而是属于那个女人的。
“……她很注意这里事物的外部情况,光线,城市的喧嚣嘈杂,这个房间正好沉浸在城市之中。他,他在颤抖着。……他……只顾说爱她,疯了似地爱她,他说话的声音低低的。……她本来可以回答说她不爱他。她什么也没有说。突然之间,她明白了……他并不认识她,永远不会认识她,他也无法了解这是何等的邪恶。……由于他那方面的无知,她一下明白了:在渡船上,她就已经喜欢他了。他讨她欢喜,所以事情只好由她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