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叹生死(第16/22页)

她突然开始大声哭泣起来,对他说,你瞧,我哭了。这一酷似女孩子的哭泣使她把那张如啮齿动物般的小脸埋在他的肩膀里,轻轻地说:对不起,只是因为和你在一起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她开始抚摸他的脸颊和脑门儿,漫长而缓慢的抚摸止住了她的哭泣,使她平静下来。但是两三分钟之后,她突然在床上坐了起来,胳膊伸向空中,把团在臀部的棉睡衣拉过头顶,把脸隐藏片刻,她说,我现在不在乎你是否看我了。她再次背朝下躺在床上,敞开自己等待着他。但他只是侧身躺着,姿势像个胎儿,故而掩饰当她获得快感放松自己的瞬间重新冲袭着他的衰竭。他怕她为此不快,或也许为此自责。

可是她,鼓足了勇气,她不知自己是否具备这种能力,令她和他都很吃惊的是,她竟弄湿了自己的手指,犹豫着将其伸向了他的阴茎。她的手指在他的阴茎上来回抚摸,她以前从未敢这样,无论是年轻时对第一个男友,那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了,或者在其后五年半对一个已婚男子。

这样的抚摸表明了她已经猜测到了什么,她没有不快,几乎与之相反,一种深情、慷慨和母性般怜悯的狂潮将其攫住,怜悯他的挫败,怜悯他的焦虑,怜悯他因她会想到这点而产生的耻辱。

一个女性的决定,还有某种必须尽力帮助他的情感,在她胸中涌起,她克服了自己的禁忌,舔舔手指,抓住他松松垮垮的器官,犹豫着晃动,尽管她没有经验,然而她非常执著、热情、温柔,近乎忠心耿耿,仿佛她的手指涂上了没药。她用自己雄心勃勃的五根手指勤奋地为之工作,一遍又一遍,并不确切地知道,然而试图准确地猜测,而后用她的嘴唇,用她光滑的鼻子,像个刻苦的小学女生那么执意,直至第一次抽搐,它表明他很快就会扬眉吐气了。

*          *

恰巧就在那一瞬间,他想起整晚坐在礼堂角落里、周期性地咯咯发笑和暗自发笑的男人,他就是阿诺德·巴托克,一个身材瘦削、面色憔悴、有点干枯的男人,一个皮毛快要脱光的病恹恹的猴子,仅在大约一个月之前,他被从一家私人投递公司的分拣包裹部门解雇,他和他多病的母亲在原来的洗衣房里度过了那些汗津津的夜晚,他们同盖一条被子,每隔一两个小时,他就得把搪瓷便盆放到她肌肉松弛的身体下面,而后拿开。阿诺德·巴托克对永生感兴趣,对消除死亡的可能性感兴趣。

这种想法扼杀了任何残存的欲望之光。罗海尔忠实的手指无法祛除阿诺德·巴托克对他的所为,也许的确是某种迟到的复仇。年轻的诗人尤瓦尔也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耐心地站在等候亲笔签名的队伍里,不是要找他签名,而是要告诉作家,虽没有生气,但情绪极其低落:你有点错怪我了,是不是?

作家徒劳地尝试向罗海尔解释无法释解的东西。即便是一个经验更为丰富的女人也会感到困惑,为这种失败而自责。

而他这方面,急忙承担起责任,既为了自己的无力状态,也为自己带给她的苦恼。

如果能够用语词来描述这种状态,即使是在将近凌晨两点的黑暗中在床上低语,他想,罗海尔可能会鼓起勇气这样说:不要难过,我求你了,不要难过,一点也不要,你一点也用不着道歉,不需要,因为你那萎谢的阴茎进入了我的体内,就是现在,真的,进入了我的体内,抵达我的深处,抵达我人生中任何坚挺的阴茎无法抵达的地方,任何坚挺的阴茎也无法进入得这么深入。

可是对于一个她除了读他的书几乎就不认识的男人来说,她如何表达这种情感,是大声说出,还是喃喃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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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从她的窗帘缝透进来的街灯那道苍白的光线,她下了床。她摸到了地上的睡衣,捡了起来。她把自己关进浴室,十分钟后出来,干净、清爽、散发着香气,她换上了另一件睡衣,与第一件一样长,垂到了脚面。睡衣上的所有扣子也都扣上了。她也放了哈兹里托,披着猫皮的魔鬼,他毫不耽搁地在靠近天花板的地方,在书架的顶层,重新赢得了他的瞭望哨,他的黑豹似的蓝眼睛在那里闪烁着,怀着敌意,好奇,或者说不带有任何情感,看着在床上篡夺了他的位置的陌生人,似乎在说,怎么啦,你们干吗这样?不然就是,我就知道结果会这样,你们其实也知道。

陌生人可怜地平躺在那里,抽烟,感受到野兽般的雄性耻辱,并尴尬地体验到这一古老的失败,这失败使他觉得自己像一头证明没有完成任务的公牛或者牧马,然而,他以某种无言的骄傲来安慰自己,他给罗海尔带来了快感,设法从她那里攫取到叹息夹呻吟的和音。立刻,他为这种带有沾沾自喜色彩的傲慢自大感到耻辱。如果他要能对她说,听我说,罗海尔,别难过,毕竟,这本书中的人物只是作家本人,那该多好:莉吉、查理、露茜、列昂、欧法迪亚、尤瓦尔、耶鲁哈姆,他们就是这位作家,这里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一切确实只发生在他的身上,甚至连你,罗海尔,不过是我的想法而已,现在发生在你我身上的一切,确实只发生在我身上。

可你看,她说,你这里有一道抓痕。一道深深的抓痕。你一直在流血。我能给你消消毒,贴上创可贴吗?

别管它,这不算什么。

你撞到什么东西上了吗?你的衬衣破了。

我替你和巨龙搏斗来着。我和七个男巫、五个恶魔和一条巨龙搏斗来着。我替你把它们全部斩除了,可是在这之前它们用剑刺伤了我。

没事。别害怕,是碘酒。只是一小会儿有刺痛的感觉。就这样,完了。你斩杀男巫和巨龙,可竟连一滴碘酒、一片创可贴都怕?

*          *

现在他不再平躺在那里了,不再感到耻辱或者成功,因为现在他挺忙的:他从床上起身,把自己裹在她的被子里,点燃另一支香烟,抽了几口之后便把它掐灭,收起扔得到处都是的衣服,钻进卫生间小解,又冲了个澡——是冷水澡——出来时穿着衣服,但衣服却湿漉漉的,因为他决定不把身子擦干:这样精神会更加振作。

咖啡?面包卷?烤面包片?用不了五分钟。

不,谢谢,小松鼠,我走了。快两点半了。

等等。水就要开了。至少喝杯咖啡吧。

不,谢谢,原谅我,可是我确实真的得走了。(又是“真的”,“确实真的”,这些密码语词中公开隐藏着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