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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头顶上方,高傲的群星在天空里闪烁着光芒,其中有一颗星星又低又亮,如果他爬上犹太富翁庄园所在的那座山头,他伸出手都能够得着。每颗星星就像一盏明灯,低低地悬垂在回家者的头顶上(噢,长庚星啊,你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带给了人间)。有一颗星放出光明,在露斯拜倒在波阿斯脚下的那天夜里向他眨着眼睛;有一颗星照耀着伊索特王后;还有一颗照耀着科林斯和特洛伊两个古城。夜深了,深沉无垠的长夜——孤独之母,把我们身上所有的污渍清洗得干干净净。夜晚就像大江,就像为人类赎罪的恒河一样洗清了他。他内心痛苦至深的创伤暂时被治好了。他仰首眺望天空,面对众多骄傲且温柔的星辰,他觉得自己既是天神,又是一粒尘埃,与永恒之美相友爱,同时尊死亡为慈父——只身一人,只身一人。
“哈——哈——哈!”海伦沙哑地大笑着,一边戳了一下他的肋骨,“你的女朋友跑去和别人结婚了,是不是?她把你给骗了,把你甩了。”
“什……么!”伊丽莎半开玩笑地说,“我的儿子——就像人家说的,”(她用手捂着嘴笑起来),“原来我的儿子在追女孩子呀?”她噘着嘴,假装出一副责备的样子。
“噢,看在上帝的分上!”他生气地咕哝着,“都是瞎说!”
当他的视线和姐姐的眼神相遇后,他愁眉不展的脸上绽出了一丝气愤的笑容。大家都笑了起来。
“算了,阿金,”姐姐严肃地说,“把这件事忘掉吧。你还只是个小孩子。劳拉已经是个成年女人了。”
“哎呀,儿子,”伊丽莎别有用心地说,“那个姑娘自始至终都在耍你。她只不过是逗着你玩玩而已。”
“噢,都别说了,拜托你们了。”
“高兴点嘛!”海伦热情地说,“你以后的机会多的是。不出一个星期,你就会把她忘掉的。天下的姑娘多的是,这你知道。你这次只不过是小孩子的青春期初恋罢了。你完全可以向她表明你是个胸怀宽广的人,对这件事毫不介意。你应该写封信给她,向她道喜才对。”
“嗯,说得对,”伊丽莎说,“我要是你,就把这一切当作闹着玩的,绝不会在她的面前表现出自己受到了什么影响。我会尽量以宽容的口气给她写信,把整件事一笑了之。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看!我就要——”
“噢,看在老天的分上!”他站起身,不耐烦地叹息着,“让我清静一会儿,好吧?”
他走出了家门。
不过,他最终还是写了信。信刚一投进邮筒,他就觉得特别羞愧。因为这是一封狂妄自大、自吹自擂的信,字里行间多处引用了希腊文、拉丁文和英文的诗词警句,牵强附会、文不对题,只是想表明自己的文笔多么机智,同时展示自己的才华和高深学问,让她明白失去他她将会蒙受巨大的损失,从而后悔不已!可是,在信的末尾,他还是忍不住把自己的心里话表达了出来:
……我只希望他能够珍惜你——他配不上你,劳拉;没有人能配得上你。只要他能珍惜自己的拥有,那就好了。他真幸运啊!你所说的关于我的话都非常正确——我的确太年少了。我要是再增加八九岁,那么即使砍掉我的胳膊我也心甘情愿。上帝祝福你、保佑你,我亲爱的、亲爱的劳拉。
我心里有千言万语要向你倾诉。我一直想说出来,但是我做不到。噢,上帝啊,能够说出来多好!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我现在迷失了!再也找不到归途了。看在上帝的分上,收到此信以后希望你给赐我数行。告诉我,你现在改姓什么了——以前你从来没有向我透露过他的姓名。告诉我你的新住址。别把我彻底丢弃了。求求你了,别丢下我,让我孤零零一个人。
他按她留下的地址把信寄了出去——那是她父亲家的地址。一个星期接一个星期过去了,从早到晚,每天他都在期待邮递员的到来,情绪也越来越紧张,然而并没有等来她的只言片语,这使他陷入了郁闷的泥沼。7月已经快要结束了,夏天也快过去了,但是她始终没有回信。
在黑乎乎的凉台上,等待开饭的房客们坐在那里又摇又笑,乐个不停。
房客们议论起来:“尤金的女朋友跑了。他现在不知道怎么办好,他的女朋友跑了。”
“哎呀,哎呀!那个大男孩的女朋友跑了吗?”
一个小小的胖女孩在他身边蹦来蹦去。她的母亲是一对胖姐妹房客之一,父亲则受雇于查尔斯顿旅馆。小女孩跳着缓慢的舞步,穿着短袜的胖腿上端露出了棕色的皮肤。她边跳边唱:
“跑了女友!跑了女友!尤金,尤金,跑了女友。”
胖女孩来来回回地蹦跳着,最后又跳到胖妈妈面前讨好。母女两个自鸣得意地相视而笑,咧开满腮肥肉的大嘴。
“别让他们拿你寻开心了,大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嘛,是不是有人把你女朋友给抢跑了?”面粉推销员海克先生问他。他是一名衣着十分得体的青年,面容瘦削,前额朝外凸出,圆圆的脑袋上只剩下一圈稀疏细黄的头发。他非常爱抽大雪茄。他的母亲年过50了,已经和丈夫分居。她的身体又肥又大,面容和印第安人一样棱角分明,染黄的头发堆在头上。她笑起来声音既粗鲁又豪放,金牙也露了出来。此刻,她正坐在摇椅里使劲地摇晃着,哈哈大笑着向尤金表示同情:
“再找一个女孩嘛,阿金。哎呀,要是我碰上这种事,过不了两分钟就没什么事了。”她每次说话都显得兴致勃勃——尤金以为她要吐口痰。
“你怕什么,孩子。你怕什么!”从迈阿密来的舞蹈教师法罗尔说道。“女人就像街车一样,多的是,如果你错过了一辆,15分钟后还会有另一辆呢。对不对,夫人?”他顽皮地对旁边的克拉克小姐说。她来自佐治亚州的瓦尔多斯塔城,先前一直同他聊着天。她一时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只是困惑地咯咯笑着:“噢,男人可真是太讨人厌了——”
在苍茫的暮色里,一位来自老荷米尼的富裕鳏夫——杰克·克拉普先生背靠在凉台的栏杆上,正在暗中同弗罗瑞·曼格小姐调情。她无精打采的脸在黑暗中只是白色的一团。她疲倦、悲苦地说:
“我最初见到她的时候,就发现那个姑娘年纪太大了,与他不合适。阿金还只是个孩子呢。他这下子受的打击可不小啊,你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出他多么难过。他要是一直这样下去,肯定会生病的。他瘦得跟皮包骨头一样,一口饭都不想吃。身体一旦搞垮什么病都会传染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