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果姐妹(第10/18页)
我常常背靠着母亲,眺望树枝与树枝之间的天空。
鸟儿就像盖在天空的邮戳,点点飞去。
我心里想着: 那么远的地方也会有风啊。
姐姐总是一个人闷头爬树,父亲怕她摔下来,则站在树下。
时间总是这样一成不变地在无声中慢慢过去,天黑了或是冷了,母亲就会拍拍裙子上的土,站起身说:“该回去了。”这样宣告结束。肚子饱饱、身体有些发凉的我们踏上了归途。那时,总觉得世上再没有比那条路更平凡、更无趣的了,可现在,我却觉得它是那么珍贵,价值何止百万。
我想,无论是谁,都会希望能够与孩提时代的自己见上一面吧,哪怕只有片刻。
见面后会是怎样的心情呢?是羡慕,还是伤感?正如同热恋中的人,在感情最热烈的时候,越是觉得“将来难免伤心,所以要珍惜现在”,反而越背离了自己的原意。正是因此,我觉得对于我们来说只有现在。现在,我很幸福,看着窗外的天空可以流泪,就这么简单,什么也不需要。能躲在屋子里品味自己的幸福,这是多么难得的境况。
尽管如此,我却还是想回到那段日子,希望能和家人一起走在昏暗的野餐之后的归途,哪怕一天也好。
我花了太长太长的时间才能从丧亲之痛中重新站立起来。
也如同这次,经过这么长时间才能面对爷爷的离世。也有像姐姐那种拼命干这干那来排解伤痛的人,可我却是只能静静待着。
我也觉得很对不起我那当医生的姨父和姨妈他们。
那场纠葛过后,跟他们几乎再没有了联系。
姐姐离家出走后,思念姐姐、整日愁眉苦脸的我,就像被软禁的人那般绝望,把肾也搞坏了,搞得家里闹鬼,弄得一团糟。对于这样的我,姨父姨妈他们也一定心情沉重郁闷吧。
要是现在的话,能阳光些,那么他们的态度也会有所不同吧……作为他们来说,本着慈善之心收养了我们,真心想我们能给他们找个养女婿作为报答。不但他们的愿望破灭了,还被当成敌人那样离家出走,他们在亲戚面前一定颜面扫地,很是苦恼吧。真是对不起他们。
这世上一定也有姐妹与我们有不同的价值观,会高高兴兴地去相亲,开开心心地接受这种人生。要是我们不是橡果姐妹,而是喜欢钱、喜欢娱乐的姐妹就好了。
为什么不能和他们至少做到平静地分手,让他们想起我时心里有些许愉悦呢?
可每每我这样想时,总是已时过境迁。
我人生的步伐总是那么缓慢,跟不上时间的节拍。
“橡果姐妹:
我丈夫在一次事故中去世,已有一年了。
我们十八岁时相识,两人一见钟情,之后便很顺利地开始了交往,然后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岁月。我们没有孩子。我现在不知道每天该做些什么才好。
无论看什么、去哪儿,脑子里都是回忆,能做的只是哭。
没有对象能让我去跟他讲这些话。大家都用一副可怜的眼神看我。这我也能够理解。
等待你们的回信。
安美”
“安美女士:
我们俩也在一场意外中失去了父母。
那种悲伤是无法愈合的。
虽然那就像是得了一种无法治愈的疾病,它将陪伴我们一生。可要是把它当做是我们不曾忘记父母,将和他们一直在一起。这样去想,心情就会好些。
这样,幸福就会一天天慢慢多起来。
你过得怎样?欢迎随时给我们来信。
橡果姐妹”
可能是看了姐姐写给安美的回信,我又做梦了。
蓦然发觉,我似乎正一个人待在阿麦父母家的一个房间里,也不知怎么进去的。
我并不清楚为什么会认为这里是他父母家,只是梦中这样感觉。
家里其他人呢?我也并不清楚他家里有什么成员,只是隐约知道他们在医院里,像是阿麦今天早上去世了。不知为什么,我觉得睡眠不足,身体发胀,脚底发沉。家里笼罩着一股悲伤的气氛。
房间大概在五楼或是六楼。可以从窗口向下俯视到许多建筑,从窗口可以看到远处的海,在建筑物与山的空隙间一闪一闪发着光。果然是在海边。在普普通通的楼宇住宅的那边,有波光在闪动。
我所处的和室里有一个佛坛。
房间里散发着草席的气味,还有午后阳光带来的浓重的空气的气息。
我供上香,双手合十。
旁边柜子上面摆着许多照片,大都是阿麦小时候的家人照片。作为家中独子的他,一定很受宠爱。照片里有他的父母、爷爷奶奶,还有他在海边玩耍时拍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他比我认识他时更小,不过面容没有改变。还是一笑起来就会露出有缝的门牙,还是双眼分得很开,一副悠然的神情。
并没有小学、中学、高中时代的照片,而只有一张他成年后结婚仪式上的全家照。他一脸紧张,身边是美丽的新娘。这就是长大后的阿麦。双方家人都在场,是在海边宾馆的庭院里。真好!我这样想,并没有心痛。
这就是我所不知道的长大后的阿麦。我又找了找,并没有小孩子的照片,想是他还没有孩子吧。
我与他的时间就一直停滞在那段日子,想到这里有点难过。本来还有更应该去考虑的事情,可因为是在梦中,我只是跟着感觉,在现实之外游荡。
大铁门突然打开了,阿麦的母亲一个人回来了。被阳光灼晒的头发,紧缩的双肩。我想她也一定常去海边。
只见她身穿丧服。阿麦果然是死了,我模模糊糊地这样想着。今天早晨去世的,本不可能马上穿丧服的,可因为是在梦中,我也并没有觉出有什么不妥。
草席的包边泛着微光,让人不觉有些落寞。我没有说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对于我的存在,阿麦的母亲并没有感到惊讶。
“要点什么作纪念吗?”她问我。
她戴着眼镜,看上去很贤惠,腰身细细的,是个美人。
“请给我一件阿麦穿过的衣服吧,我不会胡乱闻来闻去的。还有,要是可以的话,给我一张摆在那边的他小时候的照片吧。我喜欢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我这样说着。
我怎么会说出这些话来,连自己都弄不明白,可是我太想要那两样东西了。这欲望之强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我就这样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恳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