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果姐妹(第5/18页)

我们把起居室改作了爷爷的房间,并修缮了起居室与厕所间的通道,打通了墙,使爷爷能自己一个人去书房。我和姐姐都注意不烦爷爷、不大声说笑。这样,爷爷他也很快习惯了这种生活。

饭菜用餐车送过去,让他自己吃;上厕所他也基本能独立完成,我们只是在他叫的时候过去,准备好必要物品就行了。

“有喜欢的书,就拿去。”

他常这样说。

我想,把书借出去,这对于他来说,一定是件相当大的事。不会是像把命分一点给别人那种感觉吧?

“有人在家里晃来晃去的,您不会讨厌吧?”

有一次,我去把洗好的衣物放到衣柜里时,问了他一句。平时,在爷爷面前,除非是他跟我说话,不然我都默不作声。而那天,我看爷爷把书放在膝盖上(那天他在看洛尔迦[3]的诗集),正向外眺望,因此想跟他说说话。

“最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爷爷回答。

直觉告诉我,此刻我再多说些什么,就会像贝壳猛然夹紧,像合欢树闭拢叶子,爷爷他会不高兴的。于是,我只是点点头走出了房间,甚至没有露出笑脸。

心里有种感动,就像是与一只渐渐靠近的野生动物生活在一起。

那之后,我和姐姐一直跟爷爷生活在一起,照顾他,过着平静的日子。在别人难以理解,却是充满爱的生活中看护他到最后。

那处共同居住的五居室的老房子和遗产正式遗留给了我们。虽然要缴纳固定资产税,有点令人心疼,但我们还是选择了在那里守着对爷爷的思念暂时生活一段日子。

我们看着病痛中的爷爷走完生命的最后一刻,悄然离去。那时,姐姐三十岁,我二十八岁。

举行完葬礼,和律师一起办完了遗产交接手续。虽然姑姑说我们做这些都是为了遗产,听起来很刺耳,可我们和爷爷是有正式协议的。

“她们给我养老送终,我就把房子财产都给她们。要是她们对我没感情,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不愿意了,会立刻取消协议的。”

爷爷对大家说得明明白白。

这件事情也给了我们自信,自己可以像成人那样堂堂正正地处理金钱问题。

可以不用晒被子了,不用洗那么多衣物了,不用拎那么重的东西回来了,不用每周送爷爷去一次医院,不用担心他生褥疮而不断给他翻身,不用熬粥,可以长时间外出……可是,爷爷却不在了。

每每想到这里,心中只有迷茫。即便是在终于接受爷爷离去这一现实之后,我们还是一片茫然。

早晨,佛坛里供奉上鲜花,献上香,便再无事可做。

这种状况对于干惯活儿的我们来说,有些难以忍受。

两个人一起去旅行吧,已经有十多年没有两个人一起出去过了。一天早晨,我们俩临时起意,去了箱根的温泉。

虽然也曾轮换着外出过,这十年间也曾各自约会过朋友,去吃过饭,谈过恋爱,可要说到两人一起外出,就只不过是深夜里去餐馆稍作喘息。

这么久不曾在外面睡过,我们俩怎么也睡不着,熄了灯之后还是唠叨个没完。

我们都穿着浴衣,躺在陈旧的榻榻米上又薄又硬的褥子上。

因为是突然决定,住的旅馆并不算高档,很有些破旧。不过,温泉很舒服很干净,这就最好不过。

整个旅馆空荡荡的,像是给我们包下了一样。除了远处传来的河水声,再听不到别的声响。我们俩的声音在天花板上空回荡着。

姐姐问:“今后,怎么办?”

这种迷茫的心情一直弥漫在我们俩之间。

说是自由了,可我们还不懂自由是什么,如同得了思乡病那样,只是想见爷爷,心里一味这样想着。

“我想在那里住一阵子,要是可能,姐姐也一起住吧。”我这样回答。

“我想平平静静地过一阵子。再说,说不定爷爷的灵魂还留在那里呢。真是那样的话,我们不在了,爷爷会寂寞的。”

“是啊,马上卖掉的话,爷爷会不高兴的。”

姐姐接着又说:“我也没打算马上卖掉,我想暂时在那里住着,好不容易能安顿下来了。我这个人,最喜欢恋爱,可我不想结婚。钱呀、遗产呀,我已经受够了!都是结婚引起的。现阶段,我不想跟那些扯上关系,只想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去。这就是我的人生目标。”

“说得好听。婶婶再婚、在姨妈家让找个养女婿、去爷爷家,这些虽说没牵扯到什么大数目,可我们迄今为止的人生里,跟钱有关的事情有多少啊?或许没有父母的孩子都是这样的吧。”

我又说:“或者暂时什么也不干。”

“好,我们两人暂时就这样子在那里过吧。”姐姐这样说。

“好的。”我回答。

无论是在现实里,还是在抽象的含义上,我们俩都没有急着要去的地方。

不用像从前那样做别人的帮手,而只是为了自己生活。这种日子,我们几乎不曾有过。

现在,只想把手里、肩头不必要的重担卸下来。

就像疾病一样,照料别人,已经完全成了我们的习惯。是这种习惯,让我们生存下来,同时也紧紧束缚着我们。

护理爷爷时,姐姐也正经谈过恋爱。可对方一旦得知她还带着一个颤颤巍巍的爷爷、一个没有工作的妹妹,大都反应极端。

不是悄悄离开,就是信誓旦旦地全然接受。

而姐姐在恋爱最初的那个阶段就中途放弃了。

或许,姐姐她还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情。或许,她无意为此花费时间。

“要是我们哪个要结婚了,结婚的那个人就离开那个房子,怎么样?别的人去住,我想爷爷会不高兴的。”姐姐这样说。

“不用那么计较吧?”

“也是。到那时再看情况吧,索性卖了房子,把爷爷的东西、钱分了,我们分开住也行。看情形再决定吧。也要看对方家在哪里,经济状况怎么样,分居结婚的也不是没有,也可以改造成两户来住。”

“说不定结婚的是你呢。”姐姐说。

“我对结婚根本没概念。现在连男朋友都还没有呢。”

我最后一次与男人交往,是在数年前。他是我常去的附近一家药店的药剂师。由于我只顾一心照料爷爷,最终还是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