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7/10页)
一分钟结束的时候,那个满脸严肃的先生没再说什么就坐下了,导致活动安排的进程出现了尴尬的脱节。一些人又开始小心翼翼地攀谈起来,然而,另一桌有了动静,我看到一个皮肤上有斑的大个子光头男人站了起来。
“女士们,先生们,”他铿锵有力地说道。然后,他转向布罗茨基,微微弯下身轻声道:“先生。”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儿,然后环视房间。“很多人也都知道了,是我在今晚的早些时候发现了我们亲爱的朋友的尸体。因而我希望你们能给我几分钟时间说……说说事情的来龙去脉。您看,先生,”他又看了一眼布罗茨基,“事实是,我必须请求您的原谅。请让我解释一下。”大个子男人停下来,咽了口唾沫。“今晚,一如往常,我在投递。那时我几乎快送完了,还剩两三家没送,我抄近道从铁轨和斯尔德斯特斯街之间的蜿蜒小巷走下去。我平时是不抄近道的,特别是天黑后,但今天比往日要早一些,而且您知道,还有美丽的日落,所以我就抄了近道。就在那儿,差不多走到巷子一半的地方,我看到了它。我们亲爱的朋友。它躲在一个不怎么显眼的地方,几乎隐藏在路灯柱和木篱笆之间。我在它身边跪下,确定它是真的去世了。这当儿,我脑中闪过了许许多多念头。我当然想到了您,先生。想到了它对您来说是多么好的一个朋友,它的去世是个多么沉痛的损失。我也想到了我们整个城市将多么想念布鲁诺,这个城市将和您一起共悲伤。请允许我这样说,先生,我感觉,在这令人悲伤的时刻,命运交给了我一项特权。是的,先生,一项特权。命中注定是我将我们亲爱朋友的尸体送到了兽医诊所。接着,先生,接下来发生的事,我……我没有任何借口。就在刚才冯·温特斯坦先生讲话的时候,我坐在这儿,内心在纠结该不该站起来说点什么?最终,您也看到了,我下定了决心说点什么。布罗茨基先生从我口中听到总比明早听到谣言要好得多。先生,我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感到极其羞愧。我只能说我不是有意的,即使再过百年也绝不会……我现在只能祈求您的原谅。过去几小时里,我脑中思索过千百遍,现在我明白了我当时应该怎么做。我应该放下我的包裹。您知道的,我还拿着两个呢,最后两个。我应该放下它们啊。它们拢在篱笆边上,在小巷里应该很安全。而且,就算有人顺手牵羊,那又怎样?但是,出于某些愚蠢的原因,或许是由于某种白痴的职业本能,我没有这么做。我当时想都没想。也就是说,我抬起布鲁诺的尸体时,依然紧紧拿着包裹。我不知道我在期待什么。但事实是——您明天就会得知,因此我现在亲口告诉您——事实是,您的布鲁诺在那儿一定是有些时辰了,因为它的身体,虽然死了却仍不失俊伟,这时已变得冰冷冰冷,而且,呃,已经僵硬了。是的,先生,僵硬了。原谅我,我现在这么说可能会让您痛苦,但是……但是请让我继续。为了能拿住我的包裹——我是多么后悔,我已经为此后悔上千次了——为了能继续拿着我的包裹,我把布鲁诺高高地扛在肩上,完全没有考虑到它已经僵硬这一状况。直到我这样快走到小巷尽头时,我才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小孩的呼喊声,于是便停了下来。当然,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犯了个多大的错误。女士们,先生们,布罗茨基先生,我是不是需要向您全盘托出?但我非说不可。事实就是这样的。由于我们的朋友身体僵硬,由于我愚蠢地选择将它扛在肩上走,也就是说,差不多是以直立的姿势……嗯,关键是,先生,从斯尔德斯特斯街上的任意一所房子里都能透过篱笆顶端看到它的上半身。事实上,更残忍的是,那会儿正是大部分人家聚在后屋里一起吃晚饭的时候。他们可能会一边吃饭一边盯着自家的花园,也许看到我们尊贵的朋友悄然而过,其双爪直插胸前——啊,对它来说真是羞辱啊!一户又一户人家!先生,这个场景一直在我脑中萦绕,想象着那是怎样的一幅情景。原谅我,先生,原谅我,不卸除这一……这一证明我这愚笨天性的包袱,我一刻也没法继续坐在这里啊。这样令人悲伤的特权降临到如我这种笨蛋身上是多么的不幸啊!布罗茨基先生,我为您那尊贵的伙伴在离世后不久即遭受侮辱而致歉。求您啦,求您接受我徒劳无望、不足挂齿的歉意。还有斯尔德斯特斯善良的人们,或许他们中有些人现在就在这儿,他们像其他人一样深深地喜爱布鲁诺。他们最后一次见布鲁诺,竟然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我请求您,先生,在座的每一个人,我请求您,请求您的原谅。”
大块头坐了下来,哀伤地摇着头。接着他旁边那桌的一位女士站了起来,用手帕擦拭着眼睛。
“毫无疑问,”她说。“它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狗,毫无疑问。”
房间里响起了一片赞同之声。布罗茨基那一桌的市官员起劲地点头,但布罗茨基仍然没有抬头。
我们等着这位女士继续说下去,但她虽然还站着,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继续抽泣,轻轻地擦着眼睛。过了一会儿,她旁边一个穿着天鹅绒晚礼服的男士站起来,轻轻地把她扶回座位,而他自己则继续站着,用指责的眼神扫视了一下房间,然后说道:
“一尊塑像,一尊铜塑像。我提议为布鲁诺竖一尊铜塑像以永远纪念它。一尊巨大而庄重的塑像。要不就立在沃赛尔特拉斯吧。冯·温特斯坦先生。”他对那个一脸严肃的先生说,“我们现在就下定决心,就在今晚,为布鲁诺建造一尊塑像吧!”
有人在大叫“说得好极了,说得好极了”,喧哗声四下而起,表示赞同。不仅仅是那位一脸严峻的先生,还有坐在布罗茨基那一桌的所有市官员,都顿时显出困惑的神情。交换了几个慌乱的眼神后,满脸严肃的男人坐着说道:
“当然了,哈勒先生,这件事我们会慎重考虑的,当然还会考虑其他主意,看看怎样最好地纪念……”
“这实在太离谱了!”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从房间的另一头插了进来。“多么荒唐的主意。为那条狗建一座塑像?要是那畜生配立一座铜塑像,那我们的乌龟,佩特拉,她就配建一个五倍之大的塑像。她死得那么惨。这太荒唐了。而且那只狗今年早些时候还攻击过拉恩夫人……”
他其余的话被房间里四下响起的嚷嚷声淹没了。一时间,好像所有人都在同时大声喊叫。刚才说话的那个男人,还站在那儿,现在转过身对着自己桌上的某人,开始激烈地争论。在这不断升级的混乱中,我意识到霍夫曼正在朝我挥手。或者更确切地说,他正用手比划着一个奇怪的画圈动作——就好像在擦一块隐形玻璃——我隐约想起这是他喜欢的某种打信号的方式。我站了起来,用力清了清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