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7/7页)

“瞧,”我说道,突然对他感到一阵不耐烦,“假如他们这么惹你厌烦,你为何不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呢?下次,你何不当面质问他们?告诉他们住嘴,别再发出那种驴叫声。问问他们为何……为何这么讨厌我,为何我的成功这么冒犯了他们。是的,问问他们!其实,为了达到最好的效果,你何不在表演小丑的当儿直接问他们呢?是的,就在你用搞笑的声音与表情逗乐大家的时候,就在他们全都笑呵呵地拍你后背,为你一点没变而乐不可支时,你就问他们,冷不丁地问他们:‘为什么?为什么瑞德的成功让你们如此寝食难安?’就这么办。那不仅帮了我,而且可以潇洒地向那些蠢货展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在你那搞笑的外表背后,一直隐藏着一个更为深邃的人,一个不容易被操纵或妥协的人。这就是我的建议。”

“听上去好极了!”帕克赫斯特愤然喊道,“你说得倒是轻巧!你没什么损失,他们还是照样恨你!但这些都是我的老朋友。我游走在外的时候,周围都是这些欧陆人,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好好的。但不时地,难免会有事情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这时我就对自己说:‘那又如何?我在意什么?他们只是外国佬。在祖国,我也有好朋友,只要我回去,他们一定会在那儿等我。’好啊,你给我提那样聪明的建议。可事实上,动脑子好好想想,或许对你一点都不好。我不明白你为何如此沾沾自喜。你不比我,再也经不起忘掉老朋友了。要知道,他们有些话说得还是对的。你太洋洋自得了,总有一天会付出代价。只是因为你太出名了!他们是对的,这你知道。‘你何不当面质问他们?’多么傲慢啊!”

帕克赫斯特继续如此这般地唠叨着,但我已经充耳不闻了。他提到我“沾沾自喜”,这倒触发了我的思绪,我突然记起我父母应该很快就会到这城市了。就在柯林斯小姐的前厅,一阵恐慌似寒流袭上心头,几乎触手可及,我猛然发现自己还没准备今晚要表演的曲子。确实,一连几天,或许甚至是几个星期,我都没有碰过钢琴了。此时此刻,离这场最重要的演出就剩几个小时了,可我都来不及安排预演。我越想越揪心。我发现自己太在意要发表的演说,而不知怎么地,莫名其妙地忽视了表演这一更重要的事。实际上,我一时间甚至想不起已决定弹奏哪首曲子了。是山中的《全结构:选择Ⅱ》呢?还是穆勒里的《石棉与纤维》?当我试图回忆这两支曲子时,脑子一片纷乱和模糊。我记得,每一曲都包含了极其复杂的乐段,可当我向记忆深处发掘时,却发现几乎一无所忆。与此同时,我知道我父母已经到这城市了。我觉得一分钟都不该再浪费了,不管谁来请求占用我的时间,我首先得至少抽出两个小时安静独处,好好练琴。

帕克赫斯特仍在兴致勃勃地说着。

“哦,真不好意思,”我边说边向门口走去。“我得马上走了。”

帕克赫斯特一跃而起,用乞求的口吻说道:

“我没掺和,你知道的。哦,不,我根本没掺和!”他追随着我,好像想要抓住我的胳膊。“我甚至都没微笑。他们那样没完没了地说你,太恶心了……”

“没关系,非常感谢你,”我说道,摆脱了他伸出的手。“但我现在真的必须走了。”

我走出柯林斯小姐的公寓,急忙走上大街,这会儿一门心思就想回到酒店,到休息室去练琴。事实上,我太专注了,不仅忘记了朝经过的小铁门瞥上一眼,也没看到布罗茨基就站在我前面的人行道上,我差点跟他撞了个满怀。布罗茨基平静地向我鞠躬致意,那样子表明,他刚才一直在看着我向他走去。

“瑞德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啊,布罗茨基先生,”我应答道,没有停下迈出的流星大步。“请原谅,我有急事在身。”

布罗茨基和我一起并肩走着,好一阵子,我们都没有说话。尽管我意识到这中间有些奇怪,但我一心只想着晚上的演出,没顾得上说话。

我们一起转过拐角,走上宽阔的林荫大道。这儿的人行道比之前更挤了——白领们都出来吃午饭了——我们被迫放慢速度。这时,布罗茨基在我身边开口道:

“人们都在谈论那天晚上。一场盛典。一座塑像呐。不,不,我们不谈这些。布鲁诺讨厌这些人。我想一个人静静地埋葬他,那又怎么了?今早我找了一个地方,一块埋葬他的小地方,只有我一个人,他不想让其他任何人来,他讨厌他们。瑞德先生,我想为他演奏音乐,最好的音乐。一块安静的小地方,我今早发现的,我知道布鲁诺会喜欢那儿的。我得掘土,但不必挖太深,然后我会坐在墓边怀念他,回想我们度过的点滴时光,最后与他道别,就这样吧。我想要一首曲子,能在我想他的时候奏起,一首最好的乐曲。您能帮我演奏吗,瑞德先生?为我和布鲁诺演奏?帮帮我吧,瑞德先生。我求您了。”

“布罗茨基先生,”我说道,又轻快地走了起来,“我不清楚您到底要我帮你什么。但我得告诉您,我时间有限,不能考虑帮更多的忙了。”

“瑞德先生……”

“布罗茨基先生,您的狗死了,我很难过。但事实是,我已经被大家使来唤去,帮了太多的忙,结果我自己反倒压力重重,没法儿完成我来这儿最重要的任务……”刹那间,一阵不耐烦袭上心头,我猛然住嘴。“老实讲,布罗茨基先生,”我几乎吼叫道,“我必须得求您还有其他人不要再叫我帮忙了。你们该歇歇了!必须到此为止!”

顷刻间,布罗茨基略带困惑地看着我。然后,他挪开目光,看上去一脸丧气。我顿时为自己大动肝火而懊悔,同时也意识到,自从到这城市以来,我得处理无数心烦意乱的事情,而为此对布罗茨基撒气未免不讲道理。我叹了口气,更温和地说:

“您看,我们要不这样吧。我刚要回酒店排练。我会要求在两个小时内完完全全不受干扰。但那之后,如果一切顺利,我也许可以跟您进一步讨论一下您的狗的事情。但我必须强调,我不能做出任何承诺,不过……”

“他只是条狗,”布罗茨基突然说道,“但我想跟他道别。我想用最好的音乐。”

“好的,布罗茨基先生,但我现在必须要快点了。时间真的不多了。”

我再次走了起来,满心以为布罗茨基会像之前一样步步紧跟着我,但他却没有动。我犹豫片刻,好像有些不舍得把他一个人留在人行道上,但立刻记起,我现在根本不能分心。我急速走过意大利咖啡馆,没有回头望,直至到达十字路口,等待绿灯亮起时才回头。一时间,我没法透过熙熙攘攘的行人看到他,但过了一会儿,布罗茨基的身影出现了,他依然站在我离开他的地方,身体稍稍前倾,眼睛凝视着迎面而来的车辆。这时我突然想到,我之前停留的地方其实是个电车停靠站,而布罗茨基一直站在那儿,只是在等电车罢了。接着,绿灯亮了,我横穿林荫大道,思绪又回到了今晚的表演这件更为紧迫的事情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