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5/8页)
“这事就不要去想啦,先生。就算你的做法让我和我妻子感到意外,也谈不上冒犯。你把我当成别人了,很常见的错误。”
“那我谢谢你的理解。我把你当成了另外一个人,那人的脸我永远不会忘记,虽然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孩。”
“那是在西方吧。”
“没错,先生,在我被带走之前。我说的那个人不是武士,但佩着剑,骑一匹漂亮的种马。他常到我们村子里来,我们这些男孩子只见过农民和船夫,所以对我们来说,他可是个神奇的人物。”
“没错。这一点我能理解。”
“我还记得,他到村子的任何地方,我们都跟着,不过总有些羞怯,不敢跟得太近。有时候他很急,跟长老们说话,或者召唤大家到广场上集合。有时候他悠闲地逛着,跟这个说说话,跟那个聊聊天,好像要打发时光似的。他不怎么懂我们的话,不过我们的村子在河边,河上有船来来往往,村里很多人都会说他的语言,所以他从不缺少伙伴。有时候他会回头看看我们,脸上带着微笑,但我们那时候还小,他一回头,我们就四下里散开,躲藏起来。”
“我们的语言,你学得那么好,就是在这个村子里?”
“不是,那是后来的事。我被抓走之后。”
“被抓走,维斯坦阁下?”
“士兵们把我从村子里抓走,从很小开始训练,一直到今天成为武士。抓走我的是不列颠人,所以我很快学会了像他们那样讲话,像他们那样战斗。那是很久以前了,事情在脑海里变成了奇怪的样子。今天在那个村庄里,我第一次看到你,也许是因为早晨的光亮吧,我觉得自己又成了那个小男孩,羞怯地看着那个伟大的人物,他的披风在风中飘舞,他从村中走过,像猪群和牛群中的狮子。我猜这可能是因为你微笑时一侧嘴角的样子,或者是你与陌生人微微点头打招呼的方式。不过,现在我知道了,是我搞错了,你不可能是那个人。这事就不说了。你好心的妻子怎么样啦,先生?没累坏吧,我希望?”
“她算是喘了口气啦,谢谢你关心,不过我刚让她再休息一会儿。反正我们还要等僧侣们开完会,等院长允许我们去见那位睿智的乔纳斯医生。”
“真是一位坚强的女士,先生。她能一路走到这儿,毫无怨言,我很钦佩。啊,小男孩又回来啦。”
“你看他捂着伤口,维斯坦阁下。我们也要带他去见乔纳斯神父。”
维斯坦似乎没听见这句话。他离开墙边,走下几级台阶迎接埃德温,两人脑袋碰在一起,低声交谈了一会儿。男孩的样子有些激动,武士则皱着眉头听着,不时点点头。埃克索也走下来,维斯坦轻声说:
“小先生埃德温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我们最好去亲眼看看。让他带路,我们跟着,不过走路时要摆出无所事事的样子,说不定那边那位老僧侣是有意留下来监视我们的。”
没错,一位孤零零的僧侣,正在扫院子。他们走到近前,埃克索发现他嘴里喃喃自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埃德温带着大家穿过院子,进入两幢建筑中间的狭窄过道,那位僧侣几乎都没抬眼朝他们这边看。他们从过道里走出来,前面是个高低不平的斜坡,稀稀落落长着草,沿着一排不过一人高的枯树,有一条小路,通到修道院外面。在黄昏的天空下,众人跟在埃德温身后,维斯坦低声说:
“我很喜欢这个男孩。埃克索阁下,我们可以调整原来的计划,不一定要把他留在你儿子的村子里。让他在我身边多待一段时间,对我来说很合适。”
“先生,听你这么说,我感到不安。”
“为什么呢?他可不太向往挖冻土、喂猪食的生活。”
“可是,在你身边,他会做什么呢?”
“等我的使命完成了,我就带他回东方沼地去。”
“你打算让他到那儿干什么呢,先生?天天跟挪威人作战?”
“你皱着眉头,先生,但这个男孩性情特殊。他能成为优秀的武士。嘘,我们看看他发现了什么。”
路旁有三间木头棚屋,都破旧不堪,每间看上去似乎都要靠旁边的那间支撑着。潮湿的地面上有车轮的痕迹,埃德温停下来指给大家看。然后他带着众人到了最远的那间棚屋。
棚屋没有门,一大块屋顶破了,能看到天空。他们一进来,几只鸟慌乱地飞走了,埃克索看到,在这个阴森森、空荡荡的地方,有一辆制作粗糙的马车——也许是僧侣们自己做的——两只车轮陷在泥里。引人注意的是,马车车厢的顶上,有一个巨大的笼子。埃克索走到近前,发现笼子本身是铁的,后背上有一根粗木柱,将笼子牢牢固定在下面的木板上。木柱上挂满了铁链镣铐,在脑袋那么高的地方还有个东西,好像是个黑色的铁面具,不过眼睛的地方没有洞,只在嘴巴处开了个小孔。车上以及车子周围,落满了羽毛和粪便。埃德温拉开笼子的门,又把门推来推去,铰链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他又开始激动地说了起来,维斯坦的目光在棚子里搜索着,不时冲埃德温点点头。
“真奇怪,”埃克索说道,“这些僧侣竟然需要这么个东西。毫无疑问,这是某种礼拜仪式上用的。”
武士迈步围着马车走,小心翼翼避开脚下的泥坑。“我以前见过一次类似的东西,”他说。“你可能以为,这个设备是让关在笼子里的人经受自然的严酷考验。但是,看看吧,这些栅栏之间的缝隙很大,我的肩膀都能过去。这儿,你们看,这些羽毛上沾了血,都硬了,粘在铁笼子上。所以,人锁在这里,是送给山上的鸟的。他被这些镣铐锁住,根本没法赶走那些饥饿的鸟。这个铁面具看起来很可怕,其实是仁慈的体现,因为戴上面具,至少眼睛不会被啄瞎。”
“也许有什么更加温和的用途吧,”埃克索说道,但埃德温又开始说话了,维斯坦转过头,望着棚子外面。
“男孩说,他跟着车轮的痕迹走,到了附近悬崖边上的一个地方,”武士过了好久,才开口说道。“他说,那儿的地上车辙很深,表明马车经常停在那个地方。换句话说,这些迹象都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而且我也能看出来,这辆车不久前还被拉出去过。”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维斯坦阁下,但我承认,现在我开始和你一样感到不安了。这个东西让我脊背发凉,让我想回到妻子身边。”
“那我们就回去吧,先生。不要再待在这儿了。”
他们走出棚屋,埃德温又一次在前面领路。他突然停了下来。在前方昏暗的暮色中,埃克索看到一个穿僧袍的身影,站在长草之中,离他们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