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7/8页)
维斯坦似乎没听见比特丽丝的话,仍旧瞪着床上的僧侣。乔纳斯神父也打量着武士,好像他是个非常有趣的物件一样。过了一会儿,乔纳斯神父说:
“对一个普通的牧羊人来说,你站的样子,可真够大胆啊。”
“那肯定是因为我的职业习惯。放羊的人要站很久,提防夜晚聚集的狼。”
“当然是这样啦。我还想,牧羊人还要做出快速判断,听到黑暗中的声响,要知道那是危险,还是朋友到访。快速准确做出决定的能力肯定关系重大。”
“听到树枝折断的声音,或者看到黑暗中的人影,只有愚蠢的牧羊人才会以为那是同伴前来帮忙。我们放羊的都很谨慎,还有啊,先生,我们刚刚亲眼见到了你们谷仓里的器具。”
“哦。我就想你迟早要谈到这件事的。牧羊人,你怎么看这一发现?”
“它让我感到愤怒。”
“愤怒?”乔纳斯神父说这话用了不少力气,好像他自己突然感到愤怒了一样。“为什么让你感到愤怒呢?”
“那好吧,先生,如果我说的不对,你尽管告诉我。我的猜测是,这儿有个传统:僧侣们轮流到那个笼子里去,让野鸟啄食身体,希望这样能够补偿这个国家早已犯下却未受惩罚的罪行。连我眼前这恶心的伤口,也是这样造成的,据我所知,虔诚的感觉会减轻你们的痛苦。但是,我要说,看到你的伤口,我并不感到同情。给最邪恶的行为罩上面纱,先生,怎么就可以称之为忏悔呢?难道你们基督教的神,用自我施加的痛苦和几句祈祷词,就能轻易收买了吗?正义未曾伸张,难道他一点儿也不关心?”
“牧羊人,我们侍奉的,是一位仁慈之神,你是个异教徒,也许难以理解。无论罪行多重,向这样的神祈求宽恕,都算不得愚蠢。我主的仁慈是无限的。”
“无限仁慈的神有什么用呢,先生?你嘲笑我是异教徒,可我们祖祖辈辈信奉的众神,明确宣布他们的规则,我们一旦破坏他们的律法,即受到严厉惩罚。你们基督徒信奉的仁慈之神,许可人们满足贪欲,觊觎土地和鲜血,他们知道,几句祈祷的话加上一点儿忏悔,就能换回宽恕和祝福。”
“你说得没错,牧羊人,在这个修道院里,仍然有人相信这种事情。但我向你保证,我和尼尼安很久以前就放弃了这种妄想,而且我们并不孤单。我们知道,上帝的仁慈不可滥用,然而我很多修道的弟兄,包括院长,目前还不能接受这一点。他们仍然相信,那个笼子,再加上经常祈祷,就够了。但这些黑乌鸦、黑老鸹,是上帝发怒的兆头。以前没有过。去年冬天,我们当中最强健的弟兄,都被风吹得流泪,但那时候的鸟儿不过是调皮的孩子,嘴巴只会造成微小的伤害。抖抖锁链,或者叫一声,它们就不敢靠近。但是,现在一种新的鸟来了,体型更大,胆子更大,眼睛里有愤怒。它们带着不动声色的怒火,撕扯我们的身体,不管我们如何挣扎或叫喊。过去这几个月,我们已经失去了三位亲爱的朋友,还有很多受了重伤。这些肯定是预兆吧。”
维斯坦的模样缓和了一些,但他一直坚定地站在男孩身前。“你是说,”他问道,“这个修道院里有我的朋友?”
“没错,牧羊人,在这个房间里。在其他地方,我们仍有不同意见,此时此刻,他们正在激烈争论下一步该怎么办。院长会坚持说,我们该一如既往。和我们观点相同的人会说,该停止了。我们沿着这条路走,不会获得宽恕。我们必须揭开隐藏的事情,直面过去。但是,恐怕这样的声音不多,也不会占上风。牧羊人,现在你信任我了吗,愿意让我看看男孩的伤口吗?”
维斯坦站着不动,但过了一会儿,他让到一边,示意埃德温过去。不说话的僧侣立即扶着乔纳斯神父,让他坐得更直一点——两位僧侣突然都忙碌起来——然后他抓起床边的烛台,把埃德温拉到近前,不耐烦地撩起男孩的衣衫,给乔纳斯神父看。似乎过了很久,两位僧侣一直看着男孩的伤口——尼尼安将那一团光亮移来移去——好像那是一池水,里面包含着一个小小的世界。最后,两位僧侣交换了一个眼神,在埃克索看来,那似乎是表示大功告成,但紧接着乔纳斯神父身体颤抖着,又倒回到枕头上,表情近乎无奈,甚至是悲伤。尼尼安急忙放下蜡烛去照顾他,埃德温则悄悄回到黑暗中,站在维斯坦身旁。
“乔纳斯神父,”比特丽丝说,“你看过了小男孩的伤口,告诉我们伤口干净吗,能不能自行愈合。”
乔纳斯神父闭着眼睛,仍旧在喘着粗气,不过他平静地说:“我相信,只要他小心,伤口能自行愈合。他离开之前,尼尼安神父会为他准备好药膏。”
“神父,”比特丽丝继续说,“你和维斯坦阁下的谈话,我不能完全理解。但我很感兴趣。”
“是吗,夫人?”乔纳斯神父仍在喘气,但他睁开了眼睛,看着她。
“昨天晚上,在山下的一个村庄里,”比特丽丝说,“我和一位精通医药的女士谈过。她很了解我的病,但是,我一问起她这迷雾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会眨眼便忘记一个小时之前的事,就像忘记多年前某个上午的事一样,她就坦白说,她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不知是何人所为。不过,她说如果有睿智的人知道,那就肯定是你了,就是住在山上修道院里的乔纳斯神父。所以,我和丈夫就到这儿来了,尽管到儿子的村庄去,这条路更难走,而且他还在那儿焦急地等着呢。我希望你能给我们说说这迷雾,我和埃克索用什么办法可以摆脱。也许我是个愚蠢的女人,但我觉得,你和维斯坦阁下张口闭口牧羊人,实际上说的就是这迷雾,过去的事情我们忘记了不少,你们也很担心。所以,请允许我问问你,也问问维斯坦阁下。为什么迷雾会降临到我们头上,你们两人知道吗?”
乔纳斯神父和维斯坦互相看了一眼。然后维斯坦低声说:
“比特丽丝夫人,那是因为魁瑞格,在这山间游荡的那条龙。你说的迷雾,就是她引起的。但这儿的僧侣们庇护她,而且庇护了很多年。现在我就敢打赌,他们要是知道了我的身份,肯定会派人来杀我。”
“乔纳斯神父,这是真的吗?”比特丽丝问。“迷雾是那条母龙造出来的?”
僧侣似乎走了一下神,然后他转脸对比特丽丝说:“牧羊人说的是真话,夫人。是魁瑞格的气息填满了这片土地,夺去了我们的记忆。”
“埃克索,你听到了吗?迷雾是那条母龙造成的!维斯坦阁下,或者其他人,甚至是路上遇到的那位老骑士,只要有人能杀掉它,那我们的记忆就可以恢复啦!埃克索,你怎么这么安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