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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轻男性的一举一动都受到严密监控,染患这种足以和黑死病、瘟疫相提并论的不治恶疾,只能躺在医院里,像活死人一样吸干医疗资源。
医院其他部门也弥漫着这种声音:“这些人获得这么多资源,我们却什么都没有!这样对吗?公平吗?”
这些——很抱歉,但的确罪有应得的人——竟然还要浪费这么多社会资源及医疗经费,一想到这种事,就使人肝火上升!
这些病患都是过去从没进过医院的年轻男性,其中有些人看起来很诡异。许多医院员工认为,这些人沦落到这步田地,都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此外,别忘了当初的那些恐慌情绪。
在这样的氛围之下,针刺与刀具竟然摇身一变成为最新的防身自保工具,保护那些无辜的医护人员。
恐惧一发不可收拾。
只要是HIV阳性患者碰过的所有电话机都必须丢掉!他们身上的血带有病毒,不是吗?即使表面不见血,他们身上一定还是有着肉眼见不到的斑点,那些斑点都会传染艾滋病的!
每一次,只要靠近任何一位病患身旁,即使只是拉平床单,或是问病人渴不渴,都必须经过最为严谨的洗手程序——戴上手套、口罩,穿上黄色隔离服。这种医院专用的隔离服其实就是一件后开式罩袍,将袖口套在双臂上,一穿即上。
就连病患的访客也得乖乖戴上手套,穿上全套防护装,遵守严格的会客时间限制。
所有艾滋病患都遭到隔离,独自躺在隔离病房内,外面隔着旋转门,还配有门铃。在这里,医院的规矩远远凌驾于人性考量之上。
1987年通过一项政策,明文要求医院对待所有病患必须平等、一视同仁。这样的政策不只难以执行,更令人难以谅解:竟然必须平等对待所有病患!虽然病毒的传染模式已经相当明确,包括交谈、进入隔离病房等最平常的例行性事务,皆已不需要这么严厉的保护措施了。但是!不要忘记,恐惧情绪是根深蒂固的。对眼泪、唾液的恐惧感还是牢不可破,就算只是进入病房会客,也请戴上防护手套。
即便科学界已经发现艾滋病的传染途径,所有人仍旧疑惧难消。医疗人员拒绝相信科学家的见解,就怕一不小心自己也被传染到。
不然,你们就自己做做看啊!看你们能撑到什么时候。除了输血传染以外,其他的你们什么都没提。
伤口包扎,一整块红褐色、黏糊糊的还带着病菌……恶心,恶心,真是恶心!
痔疮甚至一路扩散到臀部内,真是恐怖极了。从褥疮的伤口就可以直接看到臀骨,面对这种情况,医护人员除了穿上隔离服,还必须戴上塑料制的围兜。将病患的身体转过来时,所有的东西都脏得要命;伤口上沾满了血,溃烂着,就像一团乱七八糟的酱汁……
你们这些人要求别人不要怕,敢自己跳下来做这些脏活吗?说话啊?
有次,有位HIV带原者被送到一家泌尿科诊所接受手术。即便院方事先已经接到通知,他们仍然拒绝为这位病患动手术。他们坚持这位病患必须转院治疗。
转院治疗。哼!
其实曾经还发生过这种事:由于不愿让艾滋病患进入正常的手术室,南区医院的医疗人员只得在医院车库里帮艾滋病人动手术。
即使是在那种地方动手术,也得等到其他人全下班以后,才能偷偷摸摸进行;手术完后,一切都得清理得干干净净。是的,一切!
牙科的情况也一样,基本上找不到愿意为艾滋病患看诊的牙医了。
由于牙医拒绝为HIV阳性带原者看诊的事例层出不穷,沪丁厄医院干脆在1988年开了一门针对全国艾滋病患者的牙科门诊。
当拉斯穆斯病重时,便直接被送进观察中心。其实,进到这里,就差不多和死人没两样了。
这里的病人大多被疾病折磨得痛不欲生,比方说那些患了卡波西氏肉瘤的可怜虫。
到了最后,那些被诊断出有艾滋病的病患常常还没病死,就先发疯了。
拉斯穆斯躺在海关医院的观察中心时,就见过一个男子,每天疯狂地买新鞋子,让他看得困惑不已。
摆在那人床边的一整排新鞋子,可是所费不赀啊!问题是,这人现在已经进了观察中心,形同废人,根本没有机会再穿到这些鞋子了。
拉斯穆斯在海关医院最鲜明的记忆,就是那一整排从没穿过的新鞋。
随后,他就被转送到南区医院第53号病区。他绝不是唯一一个被转送到南区医院的病患。他们在罗斯勒海关医院已经待得够久,久到都认识医生了,尽管不想被转院,不过到了最后他们还是得离开。
南区医院第53号病区——臭名昭著,人人闻之色变的“HIV病区”。
不管怎样,南区医院并不在隔离风暴中心,更不在被迫害妄想症影响的范围之内。
通常,申请到这里工作的医生本身就是同性恋,他们不计成败,更不计毁誉,就是想以一种……有价值的方式,为自己的兄弟朋友提供医疗协助。
就算黑死病是不治绝症,为病患提供医疗服务,总可以吧?
第53号病区和医院其他病区相比较,更舒适,也更温馨。在那儿上班的,几乎清一色是男同志和愿意与同性恋往来的女性,他们会自己处理病区里的大小事,包括亲手织窗帘、装饰房间,甚至在床边摆上小泰迪熊玩偶。住院的病患不只享有单人房,甚至还能使用舒适的多床式病房以及公共休闲空间。医疗人员借由这种方式,消除病患对遭到隔离的恐惧心理。
走道尽头有着大型窗户,窗外正对着奥斯塔湾的景色。瘾君子们盘踞在阳台上,恣意吞云吐雾着,访客可以来去自如。
病患们可以在房间内看电视,整个病区甚至还聘用了一位“厨师”,不只负责下厨,还得品尝自己所煮的菜色,确定没问题才提供给病患。这位厨师名叫贺伯,是位有点年纪的“小娘炮”——医院其他病区的人无不以诡异的眼神看待这位厨师。
拉斯穆斯病情持续恶化时,就被送到这里来。这里的医疗人员都相当友善,但是早先在罗斯勒海关医院的阴影,依然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他在那里所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有罪,他是罪人。
在那里,他被当成死人一样对待。
强烈的自卑、自弃感……
“我让人恶心!”
拉斯穆斯一屁股坐在暖气前,双手环抱在胃前,仿佛正在抽搐着。
“我让人恶心!”
本杰明无助地望着拉斯穆斯。
终其一生,本杰明从没像现在一样,爱得如此痛苦。
拉斯穆斯的呼吸慢慢恢复平稳,最后,本杰明屈膝跪下,拥抱了拉斯穆斯。两人坐在地板上,前后轻轻摇晃着。拉斯穆斯逐渐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