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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博士论文在有生之年永远写不完,又何必动笔呢?
生命中最后几年读了一堆书,最后还不是被病魔无情地一笔抹灭掉。唉,何必呢?
何必追求永远无法达到巅峰的职业生涯呢?
反正可能活不过冬天,何必省什么钱呢?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啊!
体验人生,到处旅游,狂欢,无止境的派对,享受再享受——在这一年左右的时间里,必须将一辈子该享受、该体验的一一完成,了无遗憾。
是的,在真正发病以前。在漫长的苦难、折磨真正开始以前。
这是大家唯一了解的事实:没有人能够逃得掉的。
不然就是借酒浇愁。只要病魔还没真正伸出魔爪,喝得烂醉,通通不过分。
可是,还有许多人压根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传染了,怎么办?
反正没有解药,没有慰藉,只有无止境的威胁和强制隔离措施,既然如此,何必还要继续尝试呢?
相信一个完全不值得信赖的社会,有必要吗?
相对地,也许有些人会有一种感觉:恶犬们正龇牙咧嘴,准备扑向他们。
扑向那些身为带原者、罪有应得、不被了解的男同性恋者。
参加游行的同性恋都有被害妄想症吗?也许有,也许没有。
也许每个人都有充分理由展现出被害妄想症,也许他们都有理由往最坏处想。
反正就假设自己已经是带原者了,这样最简单。
有好几年的时间,情况就是这样:大家都认定同性恋者一定就是艾滋病患。既然不敢接受检测,想必已经染病了。
性平会推出一本关于安全性行为的小手册,标题为“神圣的性”。他们努力把同性恋情侣之间身体的接触与亲密行为,写成一件美好、令人血脉偾张的事。
保罗读着手册,差点没哭出来。
“该死,他们以为我是小女生还是什么的?‘彼此爱抚、磨蹭’,讲得好像很危险一样!”
到底要安全到什么程度,才算是“安全的性行为”?难道不应该区分一下等级?什么样的风险才值得一试?
针对这个议题,同性恋者分裂成不同阵营,意见产生冲突。到底怎么做才对?到底是要制定出一套极其详尽的安全准则,弄到最后根本没人在乎、没人遵守,还是应该将各种风险相对化?
《奥塔报》在1986年,对“安全性行为”做出下列定义:“拥抱,抚摸,亲吻肌肤及嘴唇,按摩,爱抚阴茎、阴道、阴蒂以及其他不牵涉体液交换的性行为,都可以列入安全性行为。”
上面这段话中,“其他不牵涉体液交换的性行为”就是不折不扣的假命题。没有其他性行为选项了。
明明就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唾液会传染艾滋病,深吻、舌吻却被定位在“较不安全的性行为”。
在唾液与眼泪中都已经发现病毒,那我们要怎样才能确定,哭泣时不会将艾滋病传染给别人呢?
假如大家能做的只剩下拥抱,像贞洁的小处女一般亲吻爱人的嘴唇,那这场解放运动还有什么意义?
不,性一点都不神圣。性只会带来悔恨与痛苦。
不过,男同性恋者的敌人,还不只是保守派人士以及那些自以为是的万事通、指天画地要求有关当局采取更强硬措施、毋枉毋纵的假道学。
部分政府机关人员与其他社会人士逐渐体认到,也许必须暂时放下强制隔离或威胁性报复等手段,以其他方式接近同性恋团体。无论如何,必须实质上促成与同性恋者的对话,必须赢得他们的信任。
但说得容易,做起来难。
一直以来,社会大众从来就不在乎如何取得行为偏差者的信任。
因此,当政客初步与同性恋社团代表及性平会的活跃人物会面时,双方之间充满怀疑与不信任感。短短几个月前,性平会努力要让社会大众认识来自“新黑死病”的种种威胁,还遭到冷落与忽视。
就像典型的瑞典社团一样,性平会上至领导阶层,下至全国各地基层办公室,组织结构都相当完善,因而有畅通的渠道能够向同性恋者提供信息与新知。在当前形势下,保持这条管道的畅通性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但是,摩擦和各种冲突还是不断产生。
琳达·摩菲尔是罗斯勒海关传染病医院的传染病医生,她如此指控性平会:“就我所知,有一些疑似感染艾滋病的患者,竟然还上性爱夜店。你们难道不该尽力将这种病源铲除掉吗?”
RSFL的史坦·派特生回答:“我们对艾滋病的了解与防范,远比政府机关和医院到位。早在去年年底,我们就将最新、最正确的信息传递给会员,而且完全是由会员们自动自发赞助,国家没有补助一毛钱。在防范艾滋病传染方面,卫生署什么都没做。我们愿意和他们分享知识,只是他们一直拒绝。”
双方就这样一直对立下去。
最初几年的问题在于,医疗界一直没有恪尽职守。同性恋者对医生的信任度本来就不高,疫情爆发后,冷漠、不悦、普通的厌恶或不屑都已经不足以形容彼此对对方的观感。在许多病例中,病患实际获得的待遇远比应有的待遇还糟——有时甚至完全没有获得诊疗。
医生只因病患是同性恋者就拒绝看诊,即使病患证明自己并非HTLV-III型病毒(后来的HIV病毒)的带原者,还是一样被拒绝。
当传染病防治法将艾滋病列为“性病”时,性平会事先一再警告的现象发生了:许多同性恋者根本不敢向医院求助。只要证实被感染,后果就是接受强制登记、拘留与隔离等措施。他们将会落入对同性恋态度暧昧不明的人士手中,这些人也许打从一开始就仇视同性恋者。
一旦被医生鉴定强制隔离,还不能够提出上诉。
一旦接受检验,发现呈阳性反应,面对的就是强制登记、隔离的威胁,反而不会得到任何医疗协助。如此一来,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同性恋者不想接受检测了。
有次大家在讨论这件事,赛尔波就愤怒不已地说:“假如诊断结果是阳性,等着我们的就是强制登记,被剥夺隐私,连基本的医疗都得不到。根本就是地狱嘛!”
赛尔波没有接受检测。
他曾经亲眼看到拉许欧克是如何被医生和其他医护人员蹂躏。他们毫不遮掩自己的轻蔑和仇视,还会故意误诊,或是刻意阻挠,让他得不到最需要而且唾手可得的治疗。那些人玩得可真是开心极了。
20世纪80年代初期,赛尔波怀疑自己直肠里长了疣状物,到南区医院就诊。医生只是冷冷地瞧着他,说:“嗯,你是同性恋吗?从现在起,不要再当同性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