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6/7页)
随之而来的沉默竟是如此明显,就像一堵具体的墙,仿佛有一块厚实的毛毯将公园里所有的声音全吸走了。
拉许欧克立刻察觉到属于都市环境的杂音:振翅飞翔的鸽子、尖声高叫的海鸥、从远处驶过的摩托车。在一片宁静中,他仿佛能察觉到自己的沉默。
他还待在外面,站在一边,朝里面张望着。
他还在观望,还在等待,还在游移。
其他人握紧双拳,将手臂伸向天空。一对女同志紧紧握住对方的手。
拉许欧克看着那些飘向天空的气球,再也忍受不住,痛哭失声。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泪水就这样直接溃堤而出。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都不感到羞怯。泪水继续蜿蜒,他继续往前走着。
他甚至没有多想,只是继续朝聚集在舞台前的人群一直走,直到深陷示威群众之中才停下脚步。四周都是人。与此同时,他竟感到无比平静。他意识到自己一度陷入游移状态,而现在终于到达目的地。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等了好长一段时间,现在,这段等待终于结束了。
之后,保罗每次提到这件往事,都会笑着说可怜的拉许欧克终于在解放运动中得到了最终的救赎。拉许欧克本人完全同意这一点。
那天下午,拉许欧克就加入了性平会,并全程参与当天晚上举行的疯狂派对。
就像突然换季一样,拉许欧克在一夜之间蜕变。
摆脱过去,成为一个全新的人。
晨间,日光照进脏污不堪的窗户,将他从熟睡中唤醒。他的衣服堆在铺着亚麻油地毡的灰色地板上。
他的唇瓣被对方的胡楂扎得刺痛不已,床单上还留着干掉的精液。他扭转一下身体,看见对方厚实的背。对方还在睡,打呼的声音简直大如雷鸣。
拉许欧克将脸凑近,用鼻子吸进属于对方的气味,真是令人意乱情迷。他亲吻对方的背,希望他赶快醒来。
对方转了个身,发出一声牢骚,睁开眼睛。
那双绿色眼睛直视着他,脸庞肃穆,仿佛陷入深思。然而当拉许欧克微笑时,对方马上报以又大又灿烂的笑容。拉许欧克身子向前倾,亲吻对方。
整天,两人就一直窝在床上,只有在吃饭时间才下床,开门领取外送的比萨。
拉许欧克一直到傍晚才离开,他回到泰比市时,全身上下还散发着对方的体味。他的皮肤像被砂纸磨过一样,敏感不已。
他觉得这一点都不可耻,他一点罪恶感都没有。他只觉得身体累死了,但心灵却感到无比快乐。
他的喉头还有两人爱抚时留下的一大块唇印,不过他才不管这么多呢。
当他在泰比市中心站下车时,差点要认不出周遭的环境。
本来都是他最熟悉的一切,却在一夕之间变得陌生起来。
火车站月台,还在等候开学、空荡荡的高中教室,大卖场前空空如也的停车场。车站后方活像军队营区的廉租房,他好几个高中同学就住在这里。还有他在等待生命开始的途中一周造访两次的游泳池。他不再属于这一切了。
这一切,就在短短24小时内失去意义。
他出神地打量着周遭的景物,脑海里仅有一个念头:这一切真是丑陋极了。
他回到家,打开门,发现索菲亚正在厨房为他俩煮晚餐,不禁怒火中烧。他的生命刚经过天翻地覆的重大改变,她还在家里自顾自地煮着米饭,炒着洋葱、胡萝卜和甘蓝菜,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她走到门口迎接他,想要拥抱他,却直接被他躲开。他退后一步,闪身躲开,喉咙上的唇印被她瞧个正着。她顿时沉下脸来,似乎还没搞懂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什么?”
他被这个问题惹毛了。
“你不要再装傻了!”他吼道。
他希望把她也惹毛,她越生气,他越高兴!
他希望两人大吵一架,这样他就可以对她大吼:我们结束了!我已经找到爱我的男人了!从现在起,再没有任何人能剥夺我的骄傲了,连你也一样,一辈子都别想!
不过,她却没被惹毛,反而低声下气地说晚饭已经煮好了。
这样反而让他更生气。
他只想狠狠将她推倒在地,让她跌个四脚朝天!他真想动手揍她,让她还手,把她彻底激怒!
她就是不问他,昨天晚上到哪儿去了。对昨晚可能发生的一切,她完全不做反应。
她从那只难看的蓝色木篮子里取出刚烤好的面包,轻声告诉他,这是她刚才亲手烤的新鲜面包,还是热的。
她以为做做样子,讨好他一下,就没事了吗?
他轻蔑地瞪了她一眼。她不敢再正视他的眼睛。
两人只是静静地吃着晚饭。
他必须努力控制自己,才能不吼出来。
好,只要她不问,他就不说。这样正好。
他嚼着软热的新鲜面包,还有半融的奶油与盐,闭上双眼,脑中却只想到对方,只看见对方的身体——橄榄色的肌肤、乳头、多毛的下腹,还有昨晚的缠绵。然后,他瞧了瞧自己的未婚妻:她脸色苍白、憔悴,微驼着背,面无表情,无趣至极。她只是坐在那儿,焦虑不安地看着他,像头该死的母牛。
她还是不说话,所以他也不说话。
上床睡觉时,他故意背对她而睡,却听见她的哭泣声。
但是她还是什么都不说。
她到底想怎样?
继续逆来顺受?展现耐心?挺住?
她真以为这样就能使他改变心意吗?
最后,他生气起来,告诉她,要是她继续这样哭下去,他根本睡不着觉。她向他道歉,努力压抑住哭声。
这就是两人在一起的最后一晚。
什么话都没说。
她一直哭。他非常生气。
最后,他们也许真的睡着了,也许没睡。拉许欧克永远记得这漫长、无止境的最后一夜。等隔天一早醒来,两人都会明白这段感情已经吹了。
和索菲亚分手竟出乎意料地简单。她的身影迅速在他心中淡化,很快就不复存在。拉许欧克就在这年秋天展开全新的人生。大部分时候他住在新男友史蒂芬的家里,两人达成协议,要来一段开放的亲密关系。
但才过了几个星期,史蒂芬就对他失去兴趣。这时,有一名男子登了一则斯维兰路公寓房间出租的广告,拉许欧克去信询问,短短一星期后便加入保罗与古那的行列,成为“公鸡公寓”的一分子。
保罗真称得上奇人。同性恋圈子里的三教九流,从东矿广场区讲究气氛、附庸风雅的娘炮,到南岛区的左派小娘娘腔,他都认识。
那些比较低调、不想那么开放的同性恋者其实很瞧不起同性恋平权人士。在他们眼里,这些人只会装腔作势,到街上举牌子,拉白布条,喊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