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10/12页)

她说(口音是美国的而不是英国的):“我为马修感到抱歉,他不肯来。”

我们互道你好,问候一番,她似乎不需要特别仔细观察我,只是坐到凯瑟琳的另一边,这么一来,小姑娘看着像是在父母夹坐下挺直了腰板。

汉娜和吉尔、马克一起走了进来。

“凯特在哪里?”吉尔立马发问,一针见血。我说到她不愿来,发现汉娜有所警觉,迅速看了我一眼了解情况。

两个位子给撤掉了,我们七个人围坐成一圈,好像一家人。西尔维亚看似超然物外,不过一旦发觉有人看着她,就马上泛出微笑—这种做法似乎是在进行自我保护。和理查德一样,她的肩膀略微向前弯曲。他们很相像—结了婚的人,他们的面孔相互呼应,正如其他的已婚夫妇一样,他们当初之所以相互吸引,是因为他们在对方那张不熟悉的面孔上发现了自己的特征。理查德坐在那儿,身材魁梧,轻松自在,棕褐色的皮肤,容光焕发—非常出色,他真是棒极了,整个人从眼睛到笑容都洋溢着生命力;而她则是内敛的,节制的。她的态度总是置身事外,好像在听着寻呼机上面的呼叫,或者在想着她下一台手术。她的双手对她而言太大了,或许只是显得大了,因为她身上其他部位都纤巧得当,手也一样,但是长长的,很强壮,又很灵敏,无一不凸显出著名外科医生(甚至是世界著名外科医生)的手该有的样子。她对双手也是小心呵护,看到她像我见过的小提琴手和钢琴手那样将双手一张一合,你会以为她是音乐家—迅速打量一番,双手都还好吧?可以动手了?

马克和吉尔挨着坐,吉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忍受着煎熬,所想的当然是凯特;马克向她流露出阵阵温暖的慰藉和爱意,把黄油递给她的时候,递上的其实是他的心。

汉娜颇为游离,也可能是故意做出样子,仰靠着坐边上观察。她一直都在察言观色。一身猩红色的短款羊毛连衣裙,配紫色丝质长裤,看起来光彩照人,她坐着的时候一边把玩着大如茶托的绿松石挂坠,用强有力的棕褐色手指头抚摸着绿松石,像在抚摸身上的肉似的。

这次碰面是为了凯瑟琳,我们都心知肚明,都极力扮演好各自的角色。凯瑟琳这个可怜又好看的姑娘,羞得脸颊绯红,她小小的内心悲伤阴郁—这个词让我看清她,我想从现在起我会看清她,是个阴郁又忧愁的小姑娘,总是试图要抓住闯入她生活的某种东西,而她的快乐都倾注到了一个白痴男孩身上。

我们对凯瑟琳说话,问她问题,观察她盘子里的食物,留心她怎么吃下去,以免食物不合她胃口。

西尔维亚心不在焉地坐着,面带微笑。我敢发誓,整顿饭当中她都没有朝我看一眼,心想什么“这是我的情敌”,或者 “他爱她”,甚至 “我丈夫喜欢她”或者“我蛮喜欢她”,一次也没有。

没有,全然没有那种类型的想法。她正在这么想着:这一幕终于发生了,也应该发生,看来我们全都表现得无懈可击,因为我们本来确实就是无懈可击的人,这样对凯瑟琳比较好。

餐厅为我们做了美味的大布丁,正要分到我们各自的盘子里时,我被叫去接电话。我马上就意识到我将会听到什么消息,汉娜也是,因为服务员说完“萨默斯夫人,您能来接电话吗,情况紧急”时,她已经半起身了。

住隔壁公寓的杰弗里夫妇外出回到家半个小时以后,在他们家门缝底下发现了一张字条:

请打电话给我姨妈简,她在盖·胡萨餐厅,我吞了十五颗安眠药,喝了些葡萄酒。

回到包厢,我发现汉娜和吉尔还有马克都站着,在张望情况究竟如何了。我怒不可遏,觉得事情都在意料当中,是应该发发火,不过吉尔的表情啪的把我打清醒了,我冷静下来考虑对策。

我告诉了他们。理查德马上站起来。西尔维亚说:“哦,真是累人。”然后就继续吃布丁,还伸出手把凯瑟琳按住,不让她站起来。

“你最好和他们一起去,理查德,”她作出指示,“你不觉得吗?”

“我很抱歉,凯瑟琳。”我说,心里在想,出这种事的原本也可能是凯瑟琳,要是那样,我们所有人都得离开晚宴去救援。

终究还是留下西尔维亚来买单,我们匆匆下楼,上了辆出租车。

我坐在理查德身边,他一只手臂搂着我。马克搂着吉尔,她则一动不动,脸像把尖刀绷得紧紧的,嘴巴紧闭。

“他们会打好电话叫救护车来的。”马克安慰道。

但他们没有打。杰弗里夫妇拿定主意,他们应付得了。他们使劲把凯特抬下了我的床—她选择在我床上等人来营救。他们给她催吐,虽然她已经吐过了,让她喝清咖啡,还架着她在起居室走走。理查德给她作了检查,说她必定是在写字条的时候吞服了药物—显然她一直在等着邻居两口子进门,然后才吞下药片。她看来没事。马克和吉尔接替杰弗里夫妇,一人架一边,接着扶凯特走走。总的来说,凯特看似很气恼,不过很满意有她姐姐在场。

就这样,我们都在场。我煮了咖啡。理查德之前评价过,他怎么也认不出我的房间,而我这卧室眼下看起来好像里面发生过一场战争。他像个老朋友或者说像哥哥一样吻了我一下就离开了,提醒我们第二天早上应该再让医生给凯特作下检查。

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后,我们扶凯特上床—她的床,尽管她提出要求,说要我同意她睡我的床。

剩下马克、吉尔、汉娜和我。

汉娜说:“我想,你应该让我把凯特带到我们的住所去。”

我从来没有感到这么挫败过。汉娜马上将我抱住,我很欣慰能在她那般宽广的怀抱中得到呵护。“可怜的简娜,”她说,“可你得明白,你无能为力。”

我是在卧室地板上的睡袋里写下这些文字的,因为我的床给呕吐物和尿液弄得令人作呕。我的眼前不停浮现出凯特献祭一般地瘫在我那张如白色祭坛般的床上的样子。天亮以后,我该叫人把床垫拿掉。

大约十点左右,我叫醒凯特—我没有去上班。她进了厨房,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她像个小姑娘似的擤擤鼻子坐下来,又用手背蹭了蹭鼻子,小声说:“我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