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9/12页)
她嚷着:“然后我又一整晚孤零零一个人了。”
我吼道:“那你干吗不住到养老院里去。”
她大喊:“因为我要去我妹妹那里住。”
回到家,我发现凯特坐在厨房餐桌边上,情绪很不好。这下我受到了鼓舞—怎么着也比百无聊赖的好。她在吃腌渍的洋葱,用手指头从一个大广口瓶里拈出来的,一个接着一个地吃。不知道为什么,这在我看来是个好兆头,比起吃甜食,吃醋渍的食品算得上是进步。我说:“你想跟我去看电影吗?”
“你才不想我跟你去看电影呢。”
我给自己做了个三明治,在她对面坐下。
“我也要三明治。”
“那你为什么不做一个呢?”要不是她好斗的语气加上又已经吃了腌渍洋葱,我会给她一个的。我不由笑起来,她立刻泄了气,坐了下来,完全就是个抖抖索索的孩子,在赌气。
“取笑别人可不礼貌。”
“我没有取笑你。凯特,一起去看电影吧。”
我花了一个小时哄这孩子。我们正要出去的时候,电话响了。
“理查德,我是很想去,可是不行哎,我要和凯特去看电影。”
我大吃一惊。不过也没那么吃惊。理查德刚说出来的时候,我可是目瞪口呆。现在我想,当然了!一切都已经为此埋下了伏笔。
西尔维亚和理查德先前讨论了他们子女的种种问题。显然,他们经常讨论,这次也不例外。她说她觉得我们一起吃顿晚饭,借此“缓和局势”会是个好办法—理查德和她,还有我,加上凯瑟琳和马修。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能消除掉所有那些不健康的情绪—她的原话。理查德向我传达以后,感到尴尬,但其实也不算太尴尬,因为他也觉得西尔维亚这主意不错。他说,如果我知道情况有多糟糕,凯瑟琳如何折磨他们—他和西尔维亚,我就会发发善心点头同意的。
“马修呢?”我问。他飞快地瞟了我一眼,所以他真想到了本来可能另有隐情?
“马修嘛,根据我的了解,可以自作自受……不管怎么说,他就那样。我向来一点都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不过西尔维亚觉得他这样也好。”
午饭后我回到《莉莉丝》,就汉娜一个人在他们的办公室里。我告诉她理查德都说了什么。“你怎么想?”她问起来像个心理治疗师。
“我不知道是要笑呢,还是要哭。”
“没什么让你觉得不舒服的吗?”
“没什么不舒服的,都差不多。”
“就只有你哦—你和他们?为什么不带上吉尔,或者哪怕是凯特?”
我们四目相对,哈哈笑了。起先只是忍俊不禁,还比较矜持,后来就控制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前仰后合跌到座椅上,怎么都停不下来。
“我不知道怎么就笑了。”我说。
“我知道。”她说。
参与聚餐的包括西尔维亚、理查德、马修、凯瑟琳,这是他们的队伍,然后是我、吉尔、马克、凯特,另外还有汉娜,因为在某种程度上,我觉得这不仅是我们的重要活动,也是汉娜的。理查德在听到这个对西尔维亚计划的调整以后,一开始有点吃惊地哼笑了一声,随即就开怀大笑了,引得爱尔兰酒保向我们俩举起酒杯,故意朝我们在场所有人挤眉弄眼,说:“嗯,好了,你们必须把你们的笑话拿来和我们这些外人分享。”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好笑。”理查德说。
我在盖·胡萨餐厅预订了一个包间,连晚餐菜式也一并定好。西尔维亚经由理查德转告说,她来买单,因为这是她出的主意。不过我们当然会各付各的。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首先是凯特。当我说起将会有场晚宴,并且她也受邀了,她显得很高兴,还说自己没衣服穿。我觉得这是一大进步,陪她出去买了一条裙子。不过,尽管她穿上了裙子,在眼睛周围抹好绿色的眼影,把指甲也涂成绿色,但是到了最后关头,她说她不去了,怎么都劝不动她。
我把她留在沙发上她的老地方。她没有戴上耳塞,而是闷闷不乐地瞪着前方。我知道厨房里有葡萄酒—她早就买了一瓶两升装的葡萄酒。
在去赴宴的出租车上,我一直忧心忡忡,担心凯特这可怜的邋遢鬼,十九岁了,浪费宝贵的青春年华;担心吉尔,她把欢欣喜悦都当作威胁而拒之门外;担心凯瑟琳,没别的事可做,成天远远地跟踪她那出去逍遥的父亲。马修呢,我不会去多想,我自己做好准备,在即将到来的整场晚宴上,从头到尾都不要想起他,不过我知道他身上没有一个细胞会懂得快乐—他全身心都关注着未来。至于汉娜,她超级能干,她的能量植根在她身体深处,但只有对着她同类的躯体,她才会敞开怀抱。
我想到他们都拥有某种财富,但他们却视而不见;拥有无与伦比的传承,却对此浑然不知;尽管有足够多的警告提醒他们会有大量的报应,但不管是我或者是其他任何人所说的话,都无法左右现实,哪怕是产生最轻微的改变。
若干年后,他们会在某个早晨醒来,知道有个绝对的障碍,把他们和他们本来可以拥有的东西隔绝开了,因为他们没有为之付出。
我到格瑞克大街的时候,看见理查德在人行道上。他抬起头看到了我。我下了出租车投入他的怀抱,他把我转过去正脸对着他,说:“我一直在构思一篇演讲!”
“我也是!”
“有花堪折直须折[53]?”
“正是。”
“但是无济于事?”
“根本没用。”我说。
我们的脸庞只相隔三英寸,我们笑了,凑近嘴唇轻轻一蹭,像要吻别似的,把脸颊靠在一起,感受彼此的生命隔着薄薄一层肌肤跳动。我们一起走进了餐厅。
包间很舒适,灯光柔和,餐桌为九人而备,已经摆好,就凯瑟琳一个人。她显得很温婉,高兴得有点手足无措,当她父亲走到她身边坐下,留我自己去选座位的时候,她显得十分感激,脸都红了。
随后到的是西尔维亚。这女人高个子,身材纤细苗条,全身没有一丝赘肉。她穿了白色套装,黄褐色的头发中夹杂了白发,用黑丝带扎在后面。她长得不错,骨肉停匀,夏天过后晒成了发亮的棕色。如果我在街上和她擦身而过,会评价说这个女人清爽利落,看起来很舒服,但是不会想到任何夸大其词的形容词—她不像理查德那么健美,算不上漂亮,也不见得多有魅力。然而他的心已经为这个女人痛了三分之一世纪之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