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第7/12页)

昨天的读者来信中,一位少女向我袒露,她看到我的照片之后,每天夜里都进行自慰。加代又把这封信仔细地给我读了一遍。

我躺在沙发椅上,一边听,一边梦想着少女身上未熟的部分。

我感到那位少女独自在谁也看不见的房子里织布,她那纤细的手指像梭子一般动作机敏,那可是女人们徒劳、无害而可爱的手工活儿啊!那是一门细致而精巧的手艺,一边发出惆怅而熟练的声音,一边织造出小手帕大小的方块儿。那是专心致志的少女的姿态。

尽管如此,少女决不梦想着什么,她意识清醒,小心翼翼地织造着。这一点可以肯定。

她不会被任何人看到,照片上的我也绝不会“看见”。

然而,我却被热烈地展示!

男女二人如此匹配,实际上成就了一种纯粹而永恒的交合,然而,两人都不在现场。也许是在一个阒无人迹的广场上,在正午的阳光下,我和少女都不知不觉地在干着那件事情,成就着那件事情吧……

——不管怎么说,比起躺在身边的女子,我确实更加喜欢那位自慰的女子。我认为这才是一出真正的爱情剧。

公司方面打算将这部作品拍成彩色宽银幕大片,但工作日却只给了二十五天。每天延长到夜间的拍戏依然强行继续下去。我每日过着这样的生活:早晨七点前起床,进入场景,夜里十一点多回家。即使这样,时间还是不够,曾经连续三天深夜拍戏,彻夜不眠。其间,杂志社的座谈会、摄影照相和采访排得满满的。宣传部将新闻记者采访安排在吃午饭的时间,所以我几乎不能安安稳稳吃上一顿午饭。昨天,我小便发红,谁也没有告诉。

拍戏的空隙,我在摄影棚外沐浴着明朗的阳光随便溜达,突然,所长拍了我的肩膀。

“你的人气陡然上升,今后每月必须拍一部戏。”

“知道啦,我一定努力。”

“听说社长每次去花街柳巷的时候,必定带着你的照片到处散发,他想看看艺伎们的反应。据社长说,各行各业的女性中,当数艺伎最自以为是,也最为诚实。‘艺伎绝不撒谎。’这是社长的信念。奇怪,他竟然有这样的信念。这个先不说了,听说拿着你的照片一到那里,她们你争我夺,吵吵闹闹。社长看了大笑,他说那简直就像古代的豪客撒银子,心里乐滋滋的。”

“是吗?”

“艺伎也是一种精神支柱。”

社长这个人,实在是一位乐天派的公子哥儿,他的这番坦率的言谈就是最近的事情。

这样的晴天很少见,尽管有幸碰上一部外景很少的电影,但从五月里每日都是接连不断的梅雨天气。摄影棚内郁闷难熬,似乎要长霉了。

……拍完那场赴死报仇的戏之后,依然继续着这样的情节。当然,后面有几场戏,为了照顾演员的计划,早已提前拍完了。

我告别练子,出了裁缝店,走在估计不会再见到的繁华街的灯火之中。练子这才发现自己深深爱着我,追我而来。她缠着我倾诉衷肠,劝我停止报仇,我终于认输了,将原来的计划延长到明日,当晚同练子开始表演一场“激烈的爱的拥抱”,两人好似干柴遇烈火。

谁知,第二天早晨,我听说那个头号仇敌在一次偶然的车祸中死了。没等我下手,这个仇人就死了,看起来本该庆幸,练子也是这个意思。但是,我却把练子看作夺取我人生目标的女子,对练子憎恶起来。我同她一夜交欢之后,舍弃了练子,在上野车站看上一位出奔的姑娘,诱惑了她,此后极力将她培养成一个街头拉客的野鸡。这时,练子又找我来了……

——今天午前的一组镜头,是我和出奔的姑娘在上野附近一间脏污的小旅馆里睡觉。大家都认为,这十五个场景大概要延迟到下午才能拍完。

照明组的权君是预想事情发展的能人。

“今天是拍这组戏的第一天,不论怎么赶早,午前要拍完看来很勉强。”

高浜最善于选场拍戏,比如一出戏中,五场、八场和十场,摄影机都在同一个位置方向,那么,可以从中抽出这三场戏连着拍摄。更有甚者,他还若无其事地进行“戏中选戏”,比如六十段和数日之后的七十五段同一场景时,或者六十段中的八场和七十五段中的五场,摄影机的位置方向相同,因而可以连续拍摄。这样一来,出场人物相同,不熟悉的人就会产生错觉。我们虽然在同一场所,但必须乘着时光机器立即飞向未来,又立即飞回过去,接着再回到未来。自己在心中不断调整先后场次的时间。

为了提高效率和节约时间,这种被强制执行的手段,习惯之后就会尝到一种不负责任的趣味性。例如,眼下我刚刚受伤,正在疼痛中煎熬,到了下一场,完全恢复了健康。接着再下一场,又必须在新的伤疼中受到痛苦的折磨。

一旦熟悉了这样的习惯,对于现实中绝不回返的、以相同的速度流逝的时光,反而觉得平淡无奇了。例如,现在我看到一位女子,忽然我又不在同这位女子同床共寝的时间带里,那多没意思。假若我玩厌了她之后,又能回到和女子相会前的自由的时间里,自由自在,飞来飞去,那该多好。否则就是不合理的。

一个难得的空闲的午后,我去银座买东西。人们为了看我,挤作一团。我被他们围在中间,看到一个人想偷窃袖扣而遭到警察逮捕。这真像做梦一般,明星和窃贼,都是稀奇的人物,在大家所信赖的现实中划开了一道口子,引起世人广泛的注意。那位窃贼是个龌龊的中年男子,而我是个二十三岁的光辉的青年。人们呼喊着抓住了窃贼,这时,我不由朝他望望,对方一边挣扎,一边回看了我一眼。

这时,我猛然感到,我同那中年男子一道儿,从现实中,从摆满五颜六色商品的店内,从嘈杂的人声里,被挤压出来了。导演凭借一副看不见的灵活的手,进行着选戏的工作,就像一手撕开的玫瑰花一样,向我展示着被撕开的世界的内部。

那位窃贼男子,正是二十年后的我!当那人将手伸向镶宝石金袖扣的瞬间,现实的某个地方崩塌了,我和他交换了位置。于是,一对镜头同时进行拍摄,那男子开始扮演我了。

“给您添麻烦啦。”

那男子被带走之后,店员向我郑重表达歉意。

“在店里头买东西,人群太拥挤,会给您带来诸多不便。还是到里面楼上休息一下,那里虽说不太洁净,但可以在那里慢慢观看。”

于是,我穿过堆积如山的纸箱子,登上又窄又陡的楼梯,被领到杂乱无章的办公室,坐在椅子上。我想选购一条领带,老板亲自拿来美国和德国以及意大利制造的细长的社交领带给我观看。女店员端茶进来,请我签名。签完名,她退去了。老板说了声“请慢用”,就不知到哪里去了。我一个人待在众多的领带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