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蘑菇痴儿一个独立的故事(第15/25页)
在同样的自我告诫中,在他为计划的蘑菇书所撰写的记录里,我的朋友从同样的自我告诫转向针对自己的命令。比如,他这样命令自己,每当他花费了很长时间,迈着寻找脚步走来走去,抬头望来望去,但仍然看不到,甚或压根儿就看不到什么希望得到的东西——他在书中一个地方甚至写了“梦寐以求的东西”——时,取而代之的便是一些别的东西,不仅有别的、更有他觉得毫无价值的蘑菇,而且也有浆果,甚至已经干枯的,或者板栗,包括发霉、变质、碳化的板栗时,他就这样命令自己:“去采集吧!转到一侧去!弯下身子吧!搜寻吧!转身吧!挖掘吧!”这样一些自我命令,同样也考虑到采集别的毫无意义的东西,这时,你就会尽可能地接近地面,这样又会把你引到寻找的路子上,它们或许同时也会引导他这本蘑菇书未来的读者。
好一阵子,他把这事包装在更多是小心翼翼的推荐中。他这样忠告说——“根据多年的经验”(尽管还没那么久远)——,要么在路边和小道旁寻找,要么彻底远离这些地方:通常情况下,对“我们那些东西”——他以此指的是那些很有价值的蘑菇,他一开始也称之为“我那些东西”——来说,介于路边与难以到达的森林深处的广大中间区域并不是一块沃土;据说,他大多数甚至几乎所有的“珍宝”,都是在路边沿线找到的;通常情况下,距离路边较远的区域,不管你找多久,什么都找不到;但是,在森林最深处,只有需要你自己去发现的地方,只有在那里的灌木丛中,在污泥中,在灰烬中,在一棵半死不活的枯树昏暗的脚下,你才会找到这些东西;地上铺满了手枪子弹,还有这样一个规矩,通常在这里会找到这样一个珍宝,独一无二的、胜过其他所有的珍宝:“你好,君王!”有一次他甚至脱口而出:“你好,帝王!万福,凯撒大帝!”
他也抱着同样的意图讲述过,他养成了一种习惯,在别人已经找过的地方继续寻找,即使人家显然在那里翻了个底朝天,而且才刚刚离去。“不骗你说”,他每次都会在眼前发现一些东西,一些被先前的寻找者忽略的东西,一些“值得人人敬重”的东西。
他还告诫说,如果想要找到某些种类的蘑菇,不一定非得在去年一个大量生长的地方去寻找:这又是一个规律,这样的蘑菇群会越过冬天与春天,在地下不停移动,跟着水走,随着风向变换地方,并且常常惊人地在好远的地方探出头来,形成一个扇形,接近阳光和空气;虽然好远,但也不是远不可及,从它们的发源地是可以闻得到的——寻找者只需启动嗅觉,就像他年复一年那样。就这样,他也不提倡在森林中沿着狗的脚印寻找,但是可以顺着马蹄印记和它们的粪便找。而且,蘑菇痴儿更加强烈地主张,要么就在森林里孩子们曾经玩耍过的地方寻找,要么就像此时此刻在这个地方,孩子们在寻找者眼前继续玩耍,肆意叫喊,四处乱跑。按照他的记录,很有希望且完全值得信赖的发现地点——“令人难以置信,但却是真的!”——它们位于公园里、草地上和花园中的儿童秋千附近,哪怕在森林外也罢。
在这本蘑菇书撰写计划中,有一整章专门围绕着弹坑密布的森林展开叙述。在他的住所周围,也就是离国际法院不远的地方,有很多这样的森林;这些弹坑形成于“二战”末期,那些轰炸机都是美国的,它们协助将德国侵占者赶出家园。弹坑早已空空如也,没有一丝炸弹爆炸留下的痕迹。这些森林,以及周围曾经被侵占者使用过的军用机场似乎有节奏地布满弹坑,密密麻麻,以至于不少弹坑甚至重叠在一起。弹坑大小不一,不都是圆形,也有一些呈凹穴状。首先是弹坑的深度不一,由于弹坑和凹穴壁的陡直和平缓不同,它们呈现出各种各样的形状,常常在一个弹坑里也不尽相同。在下面,也就是弹坑底部,深深地埋在数十年之久的落叶沉积下面,他有了最丰饶的发现。于是便出现这样的情形,他不用特意将一层层落叶翻来翻去:蘑菇,或蘑菇们会自己冒出来,至少带着蘑菇盖。这些从弹坑中长出的蘑菇盖要比其他地方的大,形状也颇似弹坑,独具特征,和普通蘑菇不同,并非呈红棕色,而是几乎显得无色,白花花的或者纯白色,就像是毒蘑菇最致命的色彩,或者“不,不是白色,更确切地说是灰白色”,而在蘑菇盖下面,同样是灰白色的菌柄,同样独具特征,由于深埋地下,因此越看越显得长,其长度往往是弹坑外同一品种蘑菇的两倍(“当然,气味和口味则相同”)。
但是,蘑菇痴儿并不想仅仅为此而花一整章的篇幅去讲述布满弹坑的森林:他也别有用心,要建议自己未来的读者亲自在这样的森林里走一走——凭借自己的兴致去感染他们,在那里四处看一看,上上下下,下下上上,穿过那被松软厚厚的落叶铺垫的弹坑景致。每当他一连几个小时穿过这样的地方时,即使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那么他也会觉得,仿佛他心情沉重地从这样一片森林里走出来,哪怕只是呼吸更自由了,那渴望远方的意识被唤醒了。“通过在弹坑里上上下下的走动?”——“是的,正是这样。”
这本蘑菇书,它要在临近结尾时渐渐转移重点,从寻找蘑菇转向走着瞧。所谓在结尾时,虽然他希望继续讲述自己踏入寻找蘑菇之途的故事,但也少不了随着岁月的逝去,他对蘑菇的一片痴情——不,并没有减弱,而是变成了“两股道”。这是因为,越来越常出现这样的情形,只要他在许多通往寻找蘑菇的路之间有选择的话,那他就选定走那条在他看来更美好或觉得冒险的路,哪怕它预示着更少或更加微不足道的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条路与走着瞧相比寻找与发现至少获得了同等重要的地位。在我们两人童年生活过的地方,特别是那些住在高山村庄里的居民,他们几乎就不会“去采蘑菇”,更别说去寻找蘑菇了:他们住得离森林那样近,夏天这里到处都是蘑菇,至少是那些黄色蘑菇、那些圣约翰山的蘑菇。他们几乎足不出户就能将筐子和碗装得满满得;这些人不用“寻找”这个词,而只用“拿来”,“在我们这里,你不用寻找——你顺手拿来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