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8/9页)

“干吗?还要再买些圣诞节的东西?”

“对。”

“你真不想吃些鸡肝吗?”

“不了,谢谢,纳纳丁,我能来一杯巧克力吗?”

“在这种大热天里?”西德尼问道。他扬起了眉毛,但昂丁微微一笑。她喜欢侄女这么叫她——是孩子叫“昂丁婶婶”时的含糊发音。“当然。”她说着,立即走向通往走廊的镀镍房门。走廊尽头有四级台阶,下面是第二间厨房,那儿存放着食物,装配得像餐馆的厨房。

在第一间厨房里,西德尼正在阳光中咕哝:“空调装在小屋,可住宅里却一个都没有。我敢发誓,全都是因为钱。”

吉丁舔着指尖上的甜汁:“我喜欢这样。让夜晚显得好多了。反正太阳一落下去就凉快了。”

“我可是白天干活的,姑娘。”

“我也是。”

“你还管那个叫干活?”

“那确实是。”

西德尼嘬着牙:“运动。从杂志上剪下图片。逛商店。”

“我还打字,”她说,“去商店要乘二十三英里的船,之前还要开车穿过丛林、沼泽……”

“你最好别让他听见你把这岛上的任何东西叫做丛林。”

“好吧,他是怎么叫的?杜伊勒里公园(法国巴黎的旧王宫花园,始建于1564 年,1871 年焚毁后成为公园。)吗?”

“你知道他怎么叫的,”西德尼边说边在背心口袋里找牙签,“十字树林。”

“我希望他错了。”吉丁大笑着说。

昂丁进来了,蹒跚地跨过几级台阶,皱起了眉头。“这房子里有些东西喜欢又苦又甜的巧克力。我有六盒八盎司的,现在只剩两盒了。”

“是老鼠吗?”西德尼问道。他的样子挺关心。斯特利特先生和其他几家人凑钱买了猫鼬,用船运到岛上来消灭蛇和老鼠。

“要是老鼠会叠包装纸,好吧,那就是老鼠。”

“嗯,那又是谁呢?整座岛上不超过十五个人。瓦特一家已经走了,希鲁顿一家也走了。”西德尼说。

“也许是丢维尔那边新来的人吧。我听说雇的又都是菲律宾人。一共四个。”

“算了,纳纳丁。他们干吗要走那么远的路来这儿偷一块巧克力呢?”她侄女手指上转着一只餐巾环。

昂丁往一只深平底锅里倒了一点水,放进一块巧克力。“唉,反正有人偷了。不光是巧克力,还有依云矿泉水呢。半箱都没了。”

“准是杂工,”西德尼说,“要不就是这里的某个土著女孩。”

“不可能。杂工不会进宅,除非我跟在他身后,而那些土著女孩,我是不会让她们进屏风门的。”

“你不知道,昂丁,”西德尼说,“你不是每分钟都在这儿。”

“我就是知道,我了解我的厨房,比对我的脸还清楚。”

吉丁解开她三角背心的绒绳,向她的脖颈扇着风:“哈,我来告诉你吧,你的脸可比你的厨房好看。”

昂丁笑了:“瞧瞧谁在说话。给凯伦公司当模特儿的姑娘。”

“是卡伦,纳纳丁,不是凯伦。”

“管它呢。我的脸可没印在巴黎的每本杂志里。你的才是呢。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了。让那些白人姑娘都不见了。从杂志上消失了。”她把牛奶搅进巧克力酱,笑着说,“你妈妈看到会很开心的。”

“你觉得你还会再干那一行吗?”西德尼问她。

“也许吧,不过一次就够了。我现在想做自己的事了。”

他们再一次看着她,脸上闪烁着兴奋的光彩。昂丁端过巧克力,放到桌上。她摸着吉丁的头发,柔声对她说:“别离开我们,宝贝。你是我们的唯一了。”

“奶油?”吉丁笑着问道,“有奶油吗?”

昂丁在冰箱中找奶油,西德尼和吉丁则转向窗口,因为他们听到砾石小路上有脚步声。每逢星期六,杂工都会用自己的桨划着自己那艘船头上印着褪色蓝字“法国价值”的泥色小艇独自过来。今天是星期六,又没有晚餐聚会和特殊工作,他就没有带上一个当地女人——用西德尼的话说,可能是他老婆、他母亲、他女儿、他姐妹、他情妇、他婶婶,甚至他隔壁邻居的女人。在十字树林的居民们眼中,那女人的长相每次都稍有不同,唯一不变的是那顶嘉宝(葛丽泰· 嘉宝(1905-1990),美国著名女影星。)式的帽子。他们都把那女人称作玛丽,这绝不会出错,因为岛上凡是受过洗的黑人妇女的名字里都有玛丽。偶尔一次,杂工也会带来一个骨架瘦小的女孩。根据她选择的画眼妆的方式来判断,她可能有十四岁,也可能二十岁。

西德尼会乘威利斯吉普到小码头上去,和全船的人一起驶过美丽的平川,然后穿过“夜胸”——塞德维沼泽——一言不发,因为他宁肯由他妻子对他们发号施令。杂工有时会大着胆子评论一两句,但玛丽和小骨架的女孩从来不说一句话。她们只是安静地坐在吉普车里,在凶狠的陌生人的目光下藏起头发。西德尼可能会保持一种高雅的沉默,但昂丁却对他们说个不停。杂工会回答她,而玛丽除了在被逼得太紧的时候用法语说一声“是,夫人”之外从不吭声。昂丁在接连几个月内想找个肯在室内干活的玛丽,却未能成功。既没有明确的拒绝,也没有一般性的解释,每个玛丽都把土豆、锅、纸袋和削皮刀拿到户外,到厨房门外的院子里干活。这事让昂丁恼火,因为这样一来,院子看起来既脏又缺乏特色。在她的坚持下,杂工带来另一个玛丽,但这个玛丽还是拿着虾桶去屋外剥皮、抽线。其中一个甚至拖着熨衣板和一篮衬衫去外面熨。昂丁让她把东西都拿回屋里,从那以后,她们便把亚麻布衣服带到法兰西王后岛上与细布衣服一起熨。

不过,杂工倒是很随和。他不仅在城里为他们跑腿,还在家里清扫、拖地、剪枝、修花、移植、搬石、拖走枯枝败叶、喷水、打桩,以及擦洗窗户、整修瓦片、平整路面、装锁、抓老鼠,总之是各种杂活。专业维修工一年来两次。他们是四个年轻人和一个年纪大些的,都是白人,乘一艘工具船来。他们清理下水道,磨地板并打蜡,擦洗墙面和屋瓦,检查管道和线路,给百叶窗上漆和封装,清理明沟和出水口。单单从岛上十五户人家赚的钱就足以使他们的生意兴旺发达,何况他们在一年之内还要为其他私人和半私人的小岛干活,因此他们能在法兰西王后岛上驾驶着奔驰车或雅马哈摩托车到处跑。

此时,三个人都望着窗外那个老人,仿佛要用自己的眼睛从他眼中发现对巧克力和瓶装水难以遏制的渴望。杂工的面孔没什么可欣赏的,但他的牙齿却赏心悦目,不但白得像石头,还像药店里摆的牙齿模型那样排列整齐。